《历代名画记》书画美学思想(一)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分为十卷,前三卷铺叙画之源流、兴废、书画理论等问题,不一而足,第四卷至第十卷纵向梳理历代能画之人,上起轩辕,下至唐朝,共计三百七十二人。故此书为我们研究中国书画史、书画理论、书画美学提供了便利,然学界多把它放在整个中国书画美学发展史上进行考察,其书画美学的具体研究虽有相关论文和专著,但总体上并不可观,是以我们“接着讲”。 张彦远首先交待画的功用,“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他指出画的社会价值在于“成教化,助人伦”,与六经发挥着同样的社会功用,这反映出在当时历史语境中,儒家影响下的美善统一观仍占主流地位。从艺术创作本身来看,折射出人们为人生而艺术的旨趣,关注的是现实生活,而非艺术自身,此时艺术自觉的萌芽还未发。书法、绘画本是两个不同的艺术门类,彦远却提出“书画同源”命题,在他看来,“书画异名而同体也”,中国象形文字在使用之初,书和画结合紧密,之后二者分道扬镳,画渐渐从书中分离出来,故书法、绘画本源相同,皆缘起于象形文字。所以窥二者之堂奥时,必须承认它们之间的共同性,不能割裂开来研究。王羲之行书法,往往把每一行开头一字与前一行最末一字连接起来,此写法,被世人称为“一笔书”,降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张氏认为这是“书画用笔同法”的表现。由此可见,书画不仅源头相同,而且用笔之法一致。 书画美学思想贯穿于《历代名画记》始终,分散于各卷中,涉及范围广、涵盖内容多,我们在把握文本,梳理材料的基础上,归纳如下:绘画创作;审美标准;审美欣赏;提高审美水平之法;审美无功利性。文学与绘画创作迥不相侔,前者是语言艺术,以文传道,作为物质外壳的语言文字并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接受者更看重其内核,即思想内容本身,因此书写媒介、书写载体对文学创作来说无伤大雅。后者是空间艺术,通过点、线、面之间的相互组合,刺激欣赏者视觉感官,将画面直观呈现出来,所以丹青更依赖绘画媒介、绘画载体等外在工具。与文学作品易保存不同,画作具有独特性、唯一性的特点,又历经时间打磨,面临纸张易碎、色彩变淡等问题,故保存不易,这就对画纸、画料提出更高要求,绘画工具成为丹青能否举世闻名、流传千古的先决条件,张彦远对此十分重视。他认为画家在创作之前,必须利其器,即绘画工具需齐备,包括齐地细绢、吴地练帛及鱼鳔胶、武陵与磨嵯丹砂、越隽空青、蔚曾青、武昌石绿、四川黄丹、南海紫矿、山西鹿角胶、东阿牛皮胶,画料之繁多、用料之考究可见一斑。因为用上等材料的画作,能达到“百年传致之胶,千载不剥。绝仞食竹之毫,一划如剑”之效果。 在创作具体方法上,张彦远有独到体会,精品的出现需要画家“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具体说来画家作画前,所要勾勒之物已了然于胸,艺术创作后,所要描绘之物却跃然纸上,这里强调构思对于绘画的重要意义,此法则具有普适性,也适合于其它艺术创作。正如彦远所言“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清郑燮提出“三竹说”,其中“胸中之竹”也指艺术构思,与彦远“意存笔先”相冥合,有异曲同工之妙。构思可以使画作“全神气”流露出来,“气”是书画作品中重要的范畴,叶朗在《中国美学史大纲》中表白“在唐五代书画美学中,‘自然’、‘真’、‘气’这三个范畴是紧密联系的。表现了‘气’,就是‘真’,就是‘自然’,审美意象才是活的,有生命的。”所以书画中存“气”,反映出作品的鲜活与生命力,失其“气”,则不“真”,张氏在评画圣吴道子时,指出“夫用界笔直尺,界笔,是死画也;守其神,专其一,是真画也。死画满壁,曷如污墁?真画一划,见其生气”,不难看出,“死画”与“真画”区别在于是否有“气”。吴道子作画不用界笔直尺,却能画“弯弧挺刃,植柱构梁”,是因为他思想上高度集中,专心致志,此外“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内外因相合,故能“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张彦远所处时代画风追求形似,流风所被,竞相效仿,为彦远所诟病,在他看来,“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古之画推崇骨气,今之画崇尚形似。重气在于求真,重形在于仿真,求真是为返自然,重形是徒有其表。一味追求形似会导致画作失其气韵,张氏批评当时文人画“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岂曰画也!”这样的当头棒喝鹄的为针砭时弊,纠正当时画风,希冀画家奉气韵生动为圭臬,创作更多“真画”,而非“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