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世界,你还有多少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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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面前卸下防御,袒露自己,是肯接纳自己吧,说出那几个字,不再只是内心里的小把戏,而是可以坦诚面对那个酒鬼的自己,那个被清醒拒绝并感到害怕羞耻的游魂。
我对侦探小说并无特别的偏爱,看到此书亦是偶然。但这本书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本典型意义上的侦探推理小说,主人公马特斯卡德的内在世界执着而充满诗意,甚而有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侠义,随着情节的推进,字里行间处处闪耀着现实而逼真的通透感。
马特,曾是纽约市的一名警察,他在追捕罪犯时射出的一颗流弹打死了一个女孩儿,之后便辞了工作,虽然他认为自己离职与此事无关,内心里感觉早晚会离开这一行儿,可是从时间线上看,误杀确实是一个被多次否定而又不证自明的契机,也正是源由于此,马特对扣动扳机增添了恐惧,失去了开枪的能力。在此之后,他混迹街头酒吧,做着没有执照的私人侦探,并且从不随身带枪,而这可是一个在地铁上劝阻别人吸烟都会被射杀的城市。
与案件侦破并行的另外一条线索是马特的戒酒之路,在克制和诱惑中角逐的马特格外真实。这两段叙事线条交叠在一起,缠绕、干扰。案件的血腥和毫无头绪,简直是来上一杯的最佳理由,“要是我喝酒,我的感觉会好一些”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总是很诱人,长远看,也许会后悔,可是从更长远看,人总是会死的,何况这城市里有八百万种离奇的死法。历经七日的克制,忽然生出某种可以驾驭酒精的控制感,前一分钟还在洋洋得意,后一秒便身处医院,断片数日,连同被清除的酒精一起还有被一同惊醒的神经,对酒醉后的自己一无所知,害怕失去控制的自己做出可怕的事情,清醒之后的世界彷佛多了一层不为所知的隐秘,周遭之人的问候和漠视看上去都有了更多的言外之意。
一时间连死都无所谓,一时间又颇碍于面子。一颗矛盾重重的心,一个一体两面的大都市。小说中的人物,在马特之外,皮条客钱斯还有警察德金都是极妙的人物,前者用直觉和信念塑造了自己的人格和生活,后者用现实浇筑了自己的行动指南。皮条客的生活精致优雅,甚而算得上小有格调,而警察却不得不告诉她遭遇盗窃的姐姐,算了吧,报案只是浪费时间。这些看上去有些错乱魔幻的世界,竟然如此真实!报纸的头条,刊登着每日最惊悚的案件,八百万个故事, 八百万种死法。千奇百怪的死于非命便是普通市民的死刑,马特和德金在酒吧里高声谈论着各种报道,交谈里弥漫着“看看谁更厉害”的味道,抹去所有的情绪和共鸣,是对这个世界最深刻的麻木吧!
然而事实也并非如此,妓女金达吉南的死让马特心有愧疚,她雇佣他避免被杀,马特信誓旦旦地答应并说服她相信自己,然而金在一天后死了。马特对此束手无策,他打电话给德金,希望警察可以伸张正义,然而嫌疑人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更出人意料的是,在警察已经放弃破案的时候,被嫌疑人钱斯提出要雇佣马特,追查真凶----这是一个与现实、身份无关,与信念黏合的世界,钱斯要给他的姑娘们一个交代,这是他给自己设计的人格中的一部分(也许是要为自己脸上贴金,超级皮条客为手下横死的妓女复仇)。当然,钱斯的世界还是坍塌了,在金被杀害,桑妮自杀的阴影下,钱斯给自己打造的完美人生破碎了,他甚至不再回应马特的电话,不再关心事情的进展。马特说,人生会改变,即使他的子弹没有射杀那个小女孩儿,他也会离开警队。是的,在马特重新扣动扳机,击毙凶手之后,这话听起来可信了很多。沉浸在愧疚中没什么意义。
马特探案的过程没有什么天花乱坠的推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抬起屁股去敲门”——走访钱斯的其他姑娘,金的邻居,一首诗,一只走失的黑猫,一件外套,还有印刷体笔迹,一点点拼凑线索,描摹出事件模糊的轮廓。他对细节的敏感观察赢得了警察德金的认可和配合,书中最有希望的一刻便是,一个无证的私人侦探,警察,还有皮条客,无论各自出于怎样的目的,都在尽力配合查找凶手。马特收到了罪犯的消息,劝他收手,马特的回答是,我在考虑。一个时时刻刻受着酒精诱惑的酒鬼,在此一事上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执着,或许你可以替马特说出千万个理由,但也很容易被推翻,简单一句,那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就够了。
马特对外在世界,是在深知现实虚妄,褪去所有侥幸和小聪明,见山是山的坦诚。他行为如此,言语如此,他对钱斯说“既然你没杀她,那么你最好的出路就是说实话。假如你有罪,那么最好的出路是什么都别说,一个字也别说。打电话叫律师,闭上你的嘴巴。但只要你是无辜的,那就说实话好了。这么做更简单,更方便,而且不需要去记住你先前说过什么。”
对于内心,似乎很难找出什么确信无疑的信念,坦诚背后也并非真实存在一个终极答案(除非信仰)。然而马特是不信的,他默默在教堂的捐款箱中放下他收入的十分之一——作为一种形式上的慰藉,一种不愿意也难以溯源的慰藉。马特的救赎不是心灵上的神启,倒是外在的行为,探查线索,侦破案件,击毙凶手,支撑了他内心的完整。
小说的结尾,很动人,在戒酒会的活动室里
然后轮到我了。
“我叫马特。”我说,然后停下,重新开始。
“我叫马特,”我说,“我酒精成瘾。”
然后全世界最TM要命的事情发生了。我开始哭泣。
在众人面前卸下防御,袒露自己,是肯接纳自己吧,说出那几个字,不再只是内心里的小把戏,而是可以坦诚面对那个酒鬼的自己,那个被清醒拒绝并感到害怕羞耻的游魂。
顽抗(对抗自己)似乎没有意义,对马修,对钱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