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最后的诗
“迷宫”是博尔赫斯诗歌里最重要的隐喻之一,他说过“我总是感到迷惑,感到茫然,所以迷宫是正确的象征。”他认为世界给予个人的所有疑惑,人自身的困境,关于形而上的迷题,皆具有迷宫的意象,以此形成了博尔赫斯独特的文学符号——“迷宫”。而他将人所面对的一切困扰、谜题,甚至整个世界都容纳进自己这一具体的符号之中。
在诗集中一首《寓言中的线团》的散文诗中,通过神话故事——忒修斯使用线团杀死克里特迷宫中的人头牛身怪物,再一次表达了关于“迷宫”的隐喻。
“如今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否陷在一座迷宫、一个秘密的宇宙或一团危险的混乱之中。我们美好的责任就是想象着有一座迷宫和一个线团。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那个线团,也许我们找到了却又于一次宗教活动、一支乐曲、一场酣梦、一个哲学推断之中或者那真切而单纯的欣喜时刻将之丢失。”
他说“文学创作能够揭示我们的无能,我们的严重局限。”诗歌不过是摆弄词藻,文字的游戏。但博尔赫斯在诸多的迷宫之中留下自己探求的脚步,他为文学,甚至人对于世界的理解带来了更多的可能。将人类的幻想延伸到极深极远之处。
读博尔赫斯的诗,会有一种感受,感受到一种流通,一无阻碍的流通。他的诗歌带有哲思的慰藉、诗意赋予的温柔,包容一切的心,仿佛令“迷宫”有了出口的路径,至少是在某一段里有着清晰而顺畅的路径。
《密谋》是博尔赫斯最后的一部诗集,成于1985年,在这之后的一年,博尔赫斯在日内瓦逝世。或许因为一种垂暮之年对结束的强烈感受,“死亡”这个词汇在这部诗集之中频频出现。博尔赫斯谈到过他不相信来世,亦畏惧永生,他期望着生命可以在一定的时刻终结,当一个人处于幸福之中时,他会沉浸于幸福的感受中,而忘却自身。而只有处于痛苦之中的人,才会深切关注到自我。痛苦之时,死亡会成为一种慰藉。他在题为《永生》的一篇小说中写到,“延长人的生命只是延长他们的痛苦,增加他们的死亡次数而已。”
博尔赫斯在这部诗集中写下了基督受难《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一首关于一些面对死亡瞬间的诗《三种轻松》,为时间写下诗《世界末日》,谈逝去与流逝《是那长河大川》、《拥有昨天》,永恒的关于一些梦的诗篇,为他人做出的梦的诗篇(福尔摩斯、恩里克班奇斯、一位祖先)。以及为逝去的朋友写下的《挽歌》、《阿布拉莫维兹》,在这两首诗中,博尔赫斯真挚的个人情感占据了上风。
“一个见过那么多春天和那么多绿叶、那么多书籍和那么多飞鸟以及那么多晨昏的男人或女人或孩子怎么会死呢。
今天晚上我可以像个男人似的大哭一场了,可以感受眼泪顺着面颊流淌,因为我知道世上没有一件东西会消亡、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不留下自己的影子。今天晚上,阿布拉莫维兹,你没有开口,却告诉我要像过节一样面对死亡。”
这部诗集,博尔赫斯为之加上了题词,其中写到,——“这本书属于你,玛丽亚儿玉。”玛丽亚儿玉,是在博尔赫斯迟暮之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这是太过迟到的幸福。虽然如此,虽然遭到政治上的迫害,虽然拥有了一双混沌的眼睛,但博尔赫斯始终赋予生命以诗意。他说“一个诗人应当把所有的东西,甚至包括不幸,视为对他的馈赠。不幸、挫折、耻辱、失败,这都是我们的工具。”一如他在这最后的诗集中写到——
“历尽沧桑之后,我发现,跟幸福一样,美是很常见的东西。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天堂里逗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