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种死法》也许这就是生活
在纽约工作或生活过的中国人,都会对这座城市留下深刻印象。这里空气新鲜、经济发达,人们普遍尊重个性的多元化,在人际交往中能够保持适度的边界感。但纽约并非十全十美,它有一个令人头痛的缺点,就是治安非常糟糕。
作为驰名世界的旅游和购物圣地,这座城市的不同街区,哪怕相隔几步远,安全程度可能存在着天壤之别。导游会不厌其烦的提醒每一个游客,白天尽量不要去黑人或南美拉丁裔聚集的地方,夜晚绝对不能去人少或黑暗的街道。
01 这是黑暗的公正
《八百万种死法》的主角马修·斯卡德,曾经是纽约州的刑警,追赶两名劫匪时开枪射击,结果意外打死了一个小女孩。后来,他失去了工作和婚姻,沦为在酒馆里消磨时光的半吊子私家侦探。
一天晚上,马修在上城区的喀麦隆俱乐部调查案件,离开时被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劫匪跟踪。等他察觉到异常,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被对方扣住肩膀,推进巷口。
劫匪手里拿着枪,枪口指着马修:“把钱给我,全给我,不给我你就死。”
马修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劫匪:“给你,全给你,欢迎来拿。”他知道劫匪下决心要打死他,无论给多少都无济于事。他手直抖,钱包掉在地上。
“对不起。”马修说,“实在对不起,我来捡。”他弯腰去捡,劫匪也跟着向前俯身。马修猛地直起身,脑袋狠狠地撞在劫匪的下巴上,同时挥手拍开他的枪。
枪走火了,在狭窄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子弹差一点击中马修。
马修顺势踢飞劫匪的枪,几下重击将其打倒在地。他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张着嘴,露出从牙龈折断的几颗牙齿。被撞塌的鼻子贴在脸上,鲜血一汩一汩往外流。
马修单膝跪下,搜他的身。上衣口袋里有一把弹簧刀,袜筒里插着另一把刀。没有钱包,没有证件,但屁股口袋里有厚厚的一卷钞票。他有很多钱,他抢劫不是为了付房租或买毒品。
枪声和打斗声没有引来任何人。就算有人听见,也没人愿意以身犯险。
那么,马修该拿他怎么办?
报警?马修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而且受到伤害的是地上这家伙。没有足够的理由送他上法庭,甚至没法拘押他。警察会送他进医院,给他治伤,说不定连钱都会还给他,因为没法证明那些钱来路不正,没法证明那些钱不属于他。警察不会把抢还给他,但也无法指控他非法持有枪支,因为无法证明那把枪是他的。
马修没法让警察逮捕他,也无法忍受放过他的念头。他会再找一把枪,再抢一个人。于是,马修打断了他的双腿。骨头迟早会长好,他可以继续干他的老本行,但至少在养伤的时候,不能横行街头了。
这是黑暗的公正,也是一名前刑警的无奈。马修知道,扣扳机比保持理智要容易得多。情绪失控的劫匪杀人需要理由吗?除非有理由可以不杀人,否则他们肯定会动手。让受害者永远闭嘴,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就在马修被抢的几天前,一位年轻的外科医师,他是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的住院医生,在河边大道的一场抢劫中遭到射杀。他并未反抗,但劫匪却毫无理由地开枪打死了他。受害者的遗孀有孕在身,即将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02 这操蛋的城市没希望了
《八百万种死法》的作者劳伦斯·布洛克,被誉美国侦探小说大师,当代硬汉派侦探小说最杰出的代表。这部小说是他写作风格的转折点,彻底摆脱了将侦探小说归结为智力游戏的界定。他以真实案件为题材,用虚构的故事“以假讲真”,写出了能够撼动人心的东西。这种失去亲人的悲痛,以及瞬间失去一切的绝望感,任何时代的任何人都能与之产生共鸣。
劳伦斯·布洛克不但擅长讲故事,在塑造人物上也有着惊人的才能。一个经常喝到断片的酒鬼侦探,一个企图摆脱皮条客控制的年轻妓女,一个用大砍刀将妓女大卸八块的变态杀人狂,一个为手下复仇的超级皮条客,一个度日如年盼望退休的中年警探……一群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他们的孤独、无奈和痛楚,展现了纽约下层社会最为真实的一面。
城北分局的德金警探,接到姐姐的电话。她和丈夫住在布鲁克林,他们回家时发现家里被盗。有人破门而入,偷走了一些家电和珠宝首饰。她给德金警探打电话是想知道怎么报案,打电话给谁。
德金警探首先问她有没有上保险。她说没有,他们不认为家里的东西值得保险。德金警探告诉她那就算了吧,别去报案了,报案只是浪费时间。
她问要是不报案,警察该怎么抓坏蛋呢?于是,德金警探向她解释,你填个报告,它会被存档,但调查盗窃案的优先级非常低,没人有时间去调查它。
她说好吧,我可以理解,但万一警察碰巧找到了贼赃呢?要是她没有报案,那些东西该怎么还给她?然后,德金警探不得不告诉她整个司法体系有多糟糕。库房里装满了缴获的贼赃,失窃报告堆积如山,警察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物品还给失主。最后,德金警探让他姐姐去买新家电,在门上多装几把锁,别浪费时间去报警。
德金警探在酒馆里豪饮伏特加,他对马修说:“警察当的好不好,有一半在于会不会估算成功概率。只查有机会破案的案子,剩下的就随便在风里飘吧。这座城市的各种案件发生率一年比一年高,不太严重的案件统计数字却开始下降,因为人们懒得报案。就像我姐姐家的盗窃案。假如你在回家路上被抢了,但劫匪只是拿走了你的钱财。何必大惊小怪呢?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快回家祈祷,感谢上帝的恩典。”
说完这些,德金警探把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随后轮胎跑气似的喟然长叹。他拢起双手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再使劲吐出来,像是急于摆脱那口毒气。
“这操蛋的城市,没希望了。”他说,“你没法逮捕罪犯,没法给他们定罪,没法把这些混蛋的关起来。监狱里塞满了人,法官不愿判刑太久,假释部门每天都放人出去。地检署拿减刑作为交换条件让犯人认罪,好好的案子被判得不痛不痒。法律小心翼翼地保护被告的人身权利,就连你拿照片让人辨认,都会被律师反咬一口,因为你未经许可使用了被告的照片,侵犯了他的公民权。”
03 也许这就是生活
判断一个地区治安好坏,主要看陌生人凶杀案的发生率。治安较好的地区,大部分是熟人凶杀案,例如:夫妻间出了问题,或是两个朋友一起喝酒,其中一个开枪打死另一个,第二天醒来自己都不记得有这回事。这种案子的发生率从不改变。而治安非常糟糕或者治安正在变坏的地区,陌生人凶杀案的比例像火箭一样往上蹿,甚至数量会远远超过熟人凶杀案。
在布鲁克林的格雷夫森德,一对父子躲避追杀,他们有从事色情行业的案底,媒体称他们涉嫌有组织犯罪,两人跳下一辆轿车,跑进离他们最近的一幢房子里。追杀者用手枪和散弹枪向他们开火。父亲负伤,儿子身亡。刚搬进那幢房子的年轻妈妈正在门厅壁橱里挂衣服,流弹打穿门板,轰掉了她的半个脑袋。就好像上帝随手一指,挑中了这个可怜的家庭主妇。
一个老人在街上捡到一台电视机。他说大家都疯了,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扔掉。他擅长修理家电,刚好他朋友的电视坏了,他把电视搬到朋友家,插上插头,打开开关,电视爆炸了。他失去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爆炸时他朋友就站在电视前,当场毙命。警方判断有人在电视里装了炸弹送给仇家。总之,对方疑心病够重,直接把那台电视扔进垃圾箱,结果阴差阳错炸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包厘街的阿斯托广场地铁站,两个流浪汉在垃圾箱里发现一件衬衫,为此大打出手。其中一个用八英寸长的弹簧刀捅死了另一个。死者五十二岁,凶手三十三岁。这起案件刊登在《地铁简讯》的版面里。假如他们在廉价旅馆里自相残杀,那就不足为奇了,根本不会成为纽约报纸上的新闻。
在百老汇地铁站,一位售票员举报了几个跳闸门的年轻人,年轻人对她怀恨在心,把汽油喷进售票亭,然后点了根火柴。整个售票亭顿时爆炸,里面的两个女人被活活烧死。
一个人在地铁上抽烟,一名乘警请他把烟熄掉,那家伙掏出手枪,当场打死了警察。从此,没人敢在禁烟车厢里阻止别人抽烟。
一个年轻的女社工被骗上一栋公寓的顶楼,遭到轮奸,最后被扔下楼摔死。
一个十四岁少年被一个同龄少年枪杀,两人互不相识,凶手坚称受害者嘲笑他。
……
这些陌生人凶杀案,都是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真实案件。劳伦斯·布洛克将它们一一记录在侦探小说《八百万种死法》之中。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优秀的文学作品在对现实做出批判的同时,也提供了人们讨论当下社会问题的媒介,成为社会的调停者、理解的桥梁和自省的工具,从而起到推动社会制度自我完善的作用。
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了,据美国司法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全美在押人员约260万,依旧是人满为患。据纽约警察局公布的数据,2019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谋杀、强奸和枪击案,全年记录在案的刑事案件近10万起。
纽约地产大亨,美国现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也许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