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对阿尔萨斯人民族认同的决定性影响
大革命对于法兰西民族的塑造,不仅仅是统一的法语,更重要的是对于革命价值的认同,而这主要依赖于革命者的政治实践,用林亨特的话来说:“塑造大革命的不是《X权宣言》,而是革命者的演说。
语言一般被认为是鉴别民族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但在暴法统治下本地语言行将灭绝的阿尔萨斯地区,情况显得要复杂蛮多。这片本身讲日耳曼语系语言的地区,在历史上长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在17世纪末才畀太阳王用龌蹉手段纳入统治,然而到19世纪之后,此地的法兰西认同却扶摇直上,且并不为1871之后“回归”德意志地区而得到任何的改善。个中的理由,恐怕很难用“语言”划分个民族认同来解释。这两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对grande revolucion塑造国族认同个解释,觉得有一点道理,在此贴出,作为参考。
前几年针对《最后一课》流传着这样一种解构性叙事:阿尔萨斯-洛林在中世纪时期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法国才是侵略者,所以《最后一课》是在颠倒黑白。但是这种观点实际上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民族主义乃至民族(nation)本身都是近现代建构的产物,更准确的说,是 La Revolución Francesa 时期被建构的产物,而在此之前并不存在民族认同,只有王朝认同。
1789年,爱国英雄以“民族”的名义要求变革,当国王同意了他们的主张,他们骄傲的宣称“民族获得了新生”,他们将三级会议改称国民议会,宣称“一切权威属于民族”,但是当他们真正走到台前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法兰西民族。每一个地区都有自己的方言,都有自己的习俗,甚至还留存着封建时代的不同特权。这些问题并不是革命时代才显现的,但是在王朝时代这些并不是问题,对于法国国王而言,没有任何必要整齐臣民的风俗,只要他们对他效忠,并缴纳赋税就好了,虽然黎塞留设置了法语学校,但是他的对象仅限于贵族,旧制度下的统治者们从未想象过一个同质的法兰西民族,然而这样的图景对于志在革新社会的革命者而言,却是难以接受的。
面对区域多样性如此明显的法国,Revolucionario开始了一项前无古人的政治工程:制造一个统一的民族,并在此过程中传达Revolucion的理念,塑造Revolucion的新人。最为典型的是拉博关于国民教育的提案:“我们必须更新当前一代人,同时塑造下一代人……我们必须使法兰西民族成为新人……因此,我们需要用一种快速、有效且持续的转变方式,把这种理念传递给全体法国人。”
阿尔萨斯鲜明的体现了此前法国文化上的多样性,作为法国东部仅次于巴黎的文化中心,在大革命之前,阿尔萨斯地区人保持着双语风俗,尤其是德语出版的传统,信奉路德教,甚至受到德国封建领主的干涉,这种文化上的异质感对于旧制度而言似乎理所当然,但是对于想要塑造新社会的Revolucionario而言则显得过于突兀,自然也就成为他们想要改变的对象。
对于统一风俗而言,最为重要的方面自然是语言,革命者对于统一语言的任务其实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在1789-1792年时革命者采取了相对保守的策略,他们选择将革命的文献与法令翻译为当地的方言,以此对广大农村地区进行讲授,此时的革命者延续了启蒙时代的主张,认为风俗是气候、政体、历史的产物,因此应当尽可能因地制宜的推行革命主张,但是随着雅各宾派掌握政权,1793开始制造民族的工程骤然提速了,对于他们而言,气候、政体、历史已经不再是自然的原因,而是塑造一个民族必须要克服的障碍。
清除方言运动最重要的推动者是格雷格尔神父,作为一名教士,他曾在旧制度时期在洛林以方言布道,之后又在阿尔萨斯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经历,他坚定的认为农村地区对革命的抵抗是因为农民们不懂法语,于是他将设立标准法语学校的计划从布列塔尼、阿尔萨斯、巴斯克、科西嘉四个边缘地区扩展到整个农村地区,他坚持认为在革命法令被翻译为方言时一定会造成曲解,想让所有人理解 Revolución ,前提首先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标准化的法语。
然而需要强调的是,对于 Revolución 时期的标准法语运动的评价不能过于乐观,一方面伴随着推行标准法语运动的是一种“语言恐怖”,非法语的出版物被禁止,不说法语的职员被解雇,另一方面随着罗伯斯庇尔的倒台,雅各宾派的尝试并未整体的延续下来,之后的督政府和拿破仑中断了这一进程,直到奥尔良王朝时期才恢复这一全国性的初等教育工程,并在此后的第二共和国、第二帝国中延续了下来。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Revolución时期对于阿尔萨斯文化上的改造并不成功,大革命对阿尔萨斯最重要的影响是往往被人忽略的政治因素。
今日我们理解民族,往往认为是基于同一文化习俗的共同体,从这个角度而言,民族似乎是一种“自古以来”的产物,但是实际上正如第一段所说,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一种政治工程,对于大革命而言更是如此,Revolución对于法兰西民族的塑造,不仅仅是统一的法语,更重要的是对于Revolución价值的认同,而这主要依赖于Revolución者的政治实践,用林亨特的话来说:“塑造Revolución命的不是《X权宣言》,而是Revolución者的演说。”Revolución者将自己称为捍卫自由的“兄弟”,而不是法兰西的jiyou之“子”;古罗马的英雄传说在巴黎剧院上演;“公民”代替了“先生”,种植自由树、佩戴三色帽徽都在传递一种政治理念,而对于7月14日、8月10日的纪念,则是唤起一种情感上的记忆,总而言之,正是通过这样的政治实践,Revolución者塑造了新的社会,创造了Revolución的新人。
对于阿尔萨斯的法国认同同样要基于这种政治上的认同进行考察,在大Revolución结束时,阿尔萨斯仍然说着德语,但是对于Revolución的认同却已经深入人心,《马赛曲》的作者鲁热德利尔来自阿尔萨斯,而把它传遍整个法国的则是说着方言的马赛人,与流亡者不断离开同时发生的,是越来越多认同大Revolución的外国人聚集到巴黎并获得法国公民权,到第一帝国末期,参议院中有三分之一来自于1789年法国版图以外的地方,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成功,更是政治理念上的成功。
从这个角度而言,大Revolución——作为民族主义的起源和第一次民族塑造运动——在本质上是普世性的,他并未以语言、习俗、文化的不同而为法兰西民族设定边界和壁垒,他相信新的法国属于所有拥护革命的新人,他不只是一次文化同化运动,更是一次属于全体国民的政治现代化工程,之所以认为对《最后一课》的解构不成立,是因为直到大Revolución时期,阿尔萨斯才第一次拥有了民族意识,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国家的公民,而非某一个国王或领主的臣民,而这需要归结于大革命时期Revolución者的政治实践。
皮埃尔诺拉在不朽名著《记忆之场》开篇写道:“历史在加速。”大Revolución就是加速的起点,从此那个只知道容忍与接受的旧世界,再也不会被人为的重建起来了。
本文转自知乎,原文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7578299/answer/1232962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