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海战多大机会能赢?
看甲午海战的资料,时常感觉,也许只是偶然因素,北洋海军才败的。
有的说,日舰狡猾,先挂英国旗,离近了才换日军旗。有的说,后勤不济,船上炮弹不足。有的说,最猖狂的吉野被打成空壳,险些就沉了。
实际上,这都是错觉。
就算日舰挂英国旗,我们都看见旗了,还认不出是日本舰队吗?
战前购买的炮弹数量多于战中发射的,仓库中和船上,都剩了炮弹。
吉野都没大修,十几天后又趾高气扬地巡弋了。
战争最来不得半点虚假,胜败靠侥幸是不行的。
就象马大师,看架势还有点意思。一搭手,纸老虎就戳破了,30秒内三起三落。
激战:定远与吉野
大东沟海战,日本联合舰队实力略优于北洋海军,但差距也没那么大。
数量:中方十二艘(算上赶来增援的平远和广丙),日方十二艘;
吨位:中方共3万多,日方约4万吨;
速度:日舰速度较快,最快的吉野近23节,其它多舰在15节以上;中方只有致远、靖远航速是18节,其余的15节以下。
火力:双方的速射炮差距比较大,日方速射炮很多,每分钟可发射8-10发;中方速射炮很少,其它炮射速约1-3分钟一发。
日方吨位略优,航速和射速快,各舰较平均;这主要因为日舰比较新,吉野、松岛、桥立、严岛、千代田等舰都在1890年后入役,中方1888年后没添新舰。
中方最大优势是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舰,吨位7300多吨,305毫米主炮火力凶猛,装甲厚处达14英寸。
两舰当时冠绝远东。甚至在辽宁舰入列前,定、镇一直是中国海军史上最大的战舰。而日舰吉野、“三景舰”松岛、严岛和桥立都是4000吨出头。
定远和吉野--双方最有名的两艘舰--正是大清和日本的象征。定远庞大、陈旧而缓慢,吉野崭新、快速而灵活。
日舰固然击不沉定远(海战中,日舰平均中十余弹,定、镇各中一、二百弹却不沉),北洋舰队也追不上吉野。
航速快,则战或不战操之于己;船大甲厚,只能暂保一时不失。
结果,北洋舰队沉五舰,日舰一艘未沉。
中日之战,何时打、怎么打,主动权都在日本手中;大清一直很被动。
棋手:李鸿章与伊藤博文
世人多以李鸿章和伊藤博文比较。
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说,伊藤博文是造时势之英雄,李鸿章是时势所造之英雄;更何况,日本有千百个伊藤,中国只有一个李鸿章。
这很有见地。
伊藤是日本首个内阁总理大臣,订立明治宪法,在体制上有开创之功。李鸿章说,自己只是裱糊匠,把大清这间破屋子糊得像新的一样,但经不住风吹雨打。
甲午一战中,伊藤是日本首相,参与战争全程策划和实施。李鸿章虽位高权重,毕竟只是地方大员,不参与中枢决策,又有诸多掣肘。所以,有人说,甲午是李以一人敌日本一国。
吊诡的是,战后谈判,日本不接受其他人,只同意李鸿章去谈;而清廷也一意让李父子谈。这一点,双方倒一致。
打败了,所谓谈判只是去递降书。日本只认李鸿章,因为别人身份不够,连当对手都不配;朝廷只派李鸿章,因为要把责任推给他。
胜负之数,李、伊两人十年前就预见到了。
1885年,两人签订《天津会议专条》后,各向朝廷发电。
李鸿章说: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
伊藤说:(有人担心)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
再早二十年,1864年,普鲁士首相俾斯麦说,三十年后,日本将兴,中国将衰。为什么?他看到,日本人游学欧洲,热衷于讨论学术,讲求官制;中国人来欧洲,只是打听哪家的船、炮更好,更便宜。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只有朝廷自己不清楚。
朝局:主战与主和
我在“这几个人,比六君子更难得”中写了,形势到了庚子年那一步,主战、主和都晚了。
甲午年也一样。
主战派是光绪帝和清流大臣,只知要战,催李鸿章出兵,让北洋舰队找日海军决战,却不知实力对比,能不能战、怎么战?
主和派是慈禧、李鸿章和务实派大臣,只知避战,希望舰队不要遇到对手,却不知积极防守,更没想过避战后怎么办?
大东沟海战后,虽然损失惨重,但定、镇两巨舰犹在,北洋舰队却再也不敢出战,只缩守在旅顺和威海卫。
到最后关头,李鸿章的主意是往外冲,哪怕能冲出一艘军舰、保全一点力量,也算成功。但舰队整齐时都不济事,冲出一艘又有啥用?
所以,主战派固然孟浪,主和派也无谋,没有谁对谁错、谁误了朝政问题。
不只甲午之战,此前中法马江之战也这样。
中法早已开战,但任由法军战舰泊在江口,和我们对峙了一个月,什么时候发动攻击、怎么攻击,完全操之人手。
我方就本着一条“衅自彼开”的原则。难不成人家先动手揍我了,我就占理了,就算胜了?
主战派清流张佩纶(后来成了李鸿章女婿)在朝中影响很大,朝廷干脆把他派到福建前线去,让你体验一下打仗咋回事,给他点color to see see。
张佩纶到了前线,一样束手无策。他在马江之战前给侄子张人骏写信:株守遂已一月。请先发,不可。请互援,不可。机会屡失,朝令暮改……敌在肘腋,尤且如何……吾不忧敌而忧政也。
敌人大摇大摆在眼皮底下停了一个月,我方既不先发制人,也不调派援军,只能等死。
《龙旗飘扬的舰队》写到:落后国家……所能采取的国策必然是变革和妥协……所谓妥协……关键是在赢得了喘息时间后,能否卧薪尝胆,不失时机地进行主动的变革,以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
战与和不是根本问题。何时战、何时和,怎么战、怎么和,战或和之后怎么办,才是问题!
异数:丁汝昌与邓世昌
北洋海军中,最有名的两个人可能是丁汝昌和邓世昌:丁是北洋海军提督、全军统领;邓在黄海一战中最先壮烈殉职。
这两人都是北洋海军的异数,却最出名,也算异数。
丁是陆军出身,不像其他管带是科班。北洋诸将年轻时上水师学堂,学轮机、驾驶、枪炮,又到英国留学,游历欧洲,素养可谓专业。
李鸿章因丁汝昌是淮军旧部,用着放心,一直让他掌管北洋舰队。正攵治置于专业之上,对自己人可以,对手就只跟你讲专业了。
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是科班出身,指挥灵活,舰队分进合击。
刚一开战,日舰一炮把定远的舰桥炸塌了,丁汝昌连烧带摔,只能坐在甲板上鼓舞士气。我方各舰基本各自为战。
邓世昌是广东人,不像其余诸将是福建人。
邓不抽不嫖不赌不贪,按规定住在舰上。其余很多人在海战中也颇英勇,但日常军纪涣散:在岸上安家,甚至建房出租,抽鸦片、蓄外室,公然狎妓、中饱私囊。丁汝昌和方伯谦居然为争一妓动手。
丁汝昌和定、镇二舰管带刘步蟾、林泰曾都仰药自杀--服的是鸦片。广甲管带卢毓英和定远大副沈寿堃买了鸦片,做服毒自尽的准备,却又决定把鸦片抽了先尽一乐,到时再另想办法……
换了器物,能光鲜一时,但内里如故,并不是现代军队:北洋水师演习,事先标定距离,故能打得准;军舰修理,甚至开到长崎船厂,毫无戒备之心;至于临战脱逃,更不用说了。
就算给北洋再添上几艘舰,也难以获胜。而且,恐怕都会成为日军的战利品,就象镇远号。
结局:镇远与大和
我看对马海战材料时发现,日本联合舰队第三舰队第五战队由四艘军舰组成,居然是镇远和“三景舰”松岛、严岛、桥立。
当年在黄海上厮杀的双方主力,十年后竟组成一个战队。
显然,双方都不再是主力。镇远十年前被日军视为庞然大物,但对马海战时日军的旗舰三笠号排水量达1.5万吨,是定、镇的两倍。镇远已成可有可无的二等舰。
日本舰队扩张得这么快,明显得益于清廷赔的2.3亿两白银。
人类的野心是无穷的。
三笠号很快也落伍了,十几年后下水的长门号成了日本联合舰队旗舰,排水量约4万吨、主炮口径达到410毫米。
当然,比起后来的大和、武藏号,长门号又小巫见大巫了。
史上最大的战列舰大和、武藏排水量近7.3万吨,主炮口径460毫米。
一艘大和、武藏顶得上十艘定远、镇远。
历史的讽刺在于,大和、武藏和定远、镇远那么像,都是姊妹舰、都是远超同时代的巨舰、都是舰队的主心骨,又都远没发挥出想象中的作用,反过来成为失败象征。
大和、武藏甚至还不如定远、镇远,后者毕竟在黄海鏖战一场,前者只是被美军当成靶子一样击沉。
五十年后,日本不能依仗大和、武藏挽回失败的命运;正如五十年前,大清也不能靠定、镇二舰保得江山永固。
日本当年因为什么获胜,后来就因为什么落败。
战略方向错了,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也没用。
就如,书虽名“倚天屠龙记”,拿到倚天剑和屠龙刀的周芷若只能风光一下子,张无忌和朱元璋成功都不靠倚天剑和屠龙刀。
(公号:行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