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丨一封写给自然的浪漫情书
2019年秋天,我与先生去了一趟塞尔维亚,大部分时间都是开车穿行于崇山郊野,偶尔牛羊拦路,农舍散落田间,窗台点缀繁花。住在深山的小木屋,燃柴生火,听鸟鸣、枕流水、捡野果,脑袋里想的全是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还有绿山墙农舍的红发安妮,是我童年时代对田园生活的向往。
火光在寂静深夜熊熊燃烧的时候,我想起麦卡锡在《消失的飞蛾》里说,欧洲极少真正意义上的荒野,欧洲的荒野更多的是农田,依旧与人类生活密不可分。这一趟三千公里的自驾和许多个山中的夜晚让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在城市里,街头,广场,餐馆的户外位置,古老要塞的城墙,被游客娇惯的鸽子迈着蹒跚步伐,摇晃肥硕身躯,低头啄食面包屑。鸽子的数量明显多于麻雀,偶尔看到麻雀在喷泉处喝水,我竟然兴奋地拍下一张照片,对先生说,你知道吗,伦敦的麻雀已经灭绝了,至今没有人找到原因,这种最擅长在人群中谋生的鸟类却在人类社会销声匿迹,无论是谁杀死了麻雀,总归与气候、环境变迁脱了不干系。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先生问我。
我说,是《消失的飞蛾》里写到的。
依然是在塞尔维亚,周转伏伊伏丁那地区的山中修道院时,明媚阳光下,空中密密麻麻飞满了各种各样的昆虫,似乎有瓢虫,有蜜蜂,如同照片里密集的噪点,完全成了空气的组成部分。我确实是个胆小的人,一直以来都很害怕昆虫,可是那一天,我走在密不透风的昆虫迷阵里,心里冒出的念头却是,这里的生态一定好得不可思议,才能有那么多的虫子漫天飞舞吧,幸好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那一刻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翻译了麦卡锡的这本自然随笔,我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不会觉得虫子铺天盖地振翅有什么可庆幸,也不会觉得街头还有麻雀出没能有什么大不了。我不知道在韩国的新万金有那么一条丑陋的堤坝,会斩断候鸟千万年来未曾更改的迁徙线路,灭绝大部分涉水禽。我不知道在亚马逊和南非的草原上,有人因为保护野生动植物而献出生命。我不知道我们每一天都在失去我们在这颗蔚蓝星球上的同伴。我不知道有一些科学家为了让一朵花一种鸟不要灭绝而偷偷守护它们开花、繁衍,甚至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只为它们不要从地球上消失。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对这些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想这或许就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关于地球,关于我们的家园,关于我们的邻居,我们总应该知道一点什么,当风暴终将来临,我们至少应该知道是谁亲手掀起了这场暴风雪。
很奇怪,看了很多悲悲喜喜的小说都没掉眼泪的我,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却一再擤鼻涕,擦眼泪,所以麦卡锡没有说错,我们与自然之间的天然纽带从未消失,只是在喧嚣便捷的城市生活中被掩埋了起来,归园田的向往,对自然的热爱,是深植骨血的本能,是镌刻在基因里的密码。
所以,澳洲森林火灾,考拉大量死伤的新闻惹哭了很多甚至从没见过考拉的网友,当科学家说考拉可能因此面临功能性灭绝时,大家拼命喊着不要,不要。
当遥远的亚马逊浓烟滚滚时,我身边都有很多朋友用谷歌实时图像去看看那片神秘雨林究竟怎么了,全世界的人都在为那一片绿肺牵肠挂肚。
所以我们是在意自然的,我们对野生动植物是有共情能力的,只是,我们学会了许多定理与公式,背诵了很多历史与常识,在漫长的学习与生活中,我们唯独没能好好了解一下自然,我们无从入手,也无从下手,甚至无能为力。
或许,读一读这本书,就是一个合适的开始,麦卡锡认为,我们能够真正喜欢上自然,也许自然就还能够得救。至于我们的环境、气候、生态这样宏大的命题是否真的有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本书应该能够让你真正喜欢上自然,它不会成为扭转地球命运的英雄,但它一定能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在你心上扣一扣,因为这本书,更像是一个科学家写给大自然的浪漫情书。
当二月隆冬,麦卡锡在追踪五只杜鹃迁徙的卫星定位系统上看到追踪信号从非洲南部慢慢北移时,那一刻他想跑到街上告诉所有人的,不是“你们看,杜鹃是二月份开始向北迁徙的”,他想说的是,这是春天从数千公里外起程了。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科学家的浪漫不输任何伤春悲秋的写字人,甚至更深沉,更梦幻。
当鸟类学者热泪盈眶地讲述夜晚轮渡上看见闪着生物光的鲸鱼缓缓游弋,我想象那个画面,觉得日常里我们执念的一切在这样的奇观与生物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
当母亲去世后,作者寻遍整个英国,踏遍林地、湖区、高山,去寻找英国所有的蝴蝶种类,以此献给自己此生挚爱的亲人。
通宵写作之后,破晓的鸟鸣让作者惊奇不已,那一刻他知道,原来黎明不只能看见,还能听见。
翻译完这本书后的某一天,一个雨后的清晨,我被响亮的鸟鸣吵醒,不止一种鸟,不止一种鸣唱,或起或伏,或缓或急,或绵延或清脆,或高亢或婉转,像一场预谋已久的大合唱,在有雨水气味的清晨为睡梦中的城市人演出一场。
而几乎算是彻夜工作的我,在鸟鸣中醒来后,竟然有点想哭,我心想,真好啊,我还能听见你们的歌唱,我还能听见日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