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定义一座城——《城市的语言》书评

本文作者为肖恩·卢森（Sean Ruthen），建筑师、作家，定居在温哥华。

早期的现代派们竭尽所能想找到办法，控制无法控制的城市。他们把城市视为这样一个地方——隐藏的黑暗与邪恶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要冲出表面，在堕落、暴力和肮脏的爆发里吞没文明的价值观。

本月，《国家地理》杂志发表了一本以城市为主题的特刊，其中对城市提出了挑战，称到2050年，世界人口预计将达到98亿，其中70%（也就是67亿）将居住在城市。迪耶·萨迪奇曾任《多姆斯》杂志（Domus）的编辑，现在是伦敦设计博物馆的馆长。他在刚刚出版的这本书中向我们介绍了当今全球城市的最新情况。

在《多姆斯》工作期间，他访问了许多城市，包括东京、墨西哥城、上海、纽约、莫斯科、伊斯坦布尔、孟买、巴西利亚，当然还有他的家乡伦敦。所有这些经历都以惊人的细节呈现在书中，每一座城市都提供了基于它们的规模和增长而获得的经验教训。书中还列举了一些不能称之为“城市”的地区——如伦敦金丝雀码头、纽约世界金融中心（现在叫作布鲁克菲尔德广场）、加利福尼亚的硅谷；除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定居点之外，还涉及叙利亚难民营，以及人们住在汽车里的帕洛阿尔托。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建筑师, 萨迪奇以评论员和策展人的双重身份提供了批判性的眼光——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他解读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2010年的纪录片《你的建筑有多重？》——大量援引了建筑和规划方面的参考资料, 其中包括新城市主义大会（CNU）、罗伯特·文丘里和丹尼斯·布朗《向拉斯维加斯学习》的观点。此外还有一些著名的建筑师——简·雅各布斯、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雷姆·库哈斯和上文中提到的诺曼·福斯特爵士。

这本书分为六个简明的章节：城市是什么，何以建造一座城，何以改变一座城，何以治理一座城，一个城市的观念，城市的人群及其不满。每个部分分别对几个人口已达数千万的城市进行了颇能引起读者共鸣的讨论——首先是人口最多的东京，目前有3700万人口，每年的运营预算高达数十亿美元。

这本书的灵感来自锡耶纳市政厅的一幅文艺复兴前的油画，以及出生于伊朗的艺术家西阿·阿玛雅尼（Siah Armajani）在纽约世界金融中心的环境设计，虽然这本书刚刚付梓，但距它创作完成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人们期待看到的流行文化参考都在这里，包括智能手机、星巴克与社交媒体、优步与Airbnb、英国“脱欧”与阿拉伯之春、自动驾驶汽车和人工智能。这本书的开头甚至提到了现任美国总统，尽管只是明智地提到他是第45任总统，而没有直呼其名。

第一章，也是萨迪奇的首要任务，是定义一个城市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在第一段就明确了它的人口应该在1万到3700万之间。然而，在这一章的后面，他又提出了一个更适当的平均规模——100万，并指出罗马是第一个达到这一里程碑的，而伦敦在1800年后才成为第二个。他还强调，在20世纪初，世界上只有16个这样规模的城市——现在有400多个。

更让人着迷的是他对历史进程中对城市影响最大的三件事的看法——汽车、集装箱和真空三极管。汽车显而易见，集装箱极大地改变了前上游港口城市的面貌（以金丝雀码头为例）。另一方面，真空三极管允许城市间大规模的，现在是全球性的交流，正如巴克敏斯特·富勒所指出的那样，真正地把我们变成了地球飞船。

在第二章，萨迪奇着眼于一个城市的五个基本要素：它的名字、它的纪念建筑、它的居民和资源，它的街道，以及它的导航。每一部分都有作者从旅行中收集到的丰富细节，最近的一次是2013年伊斯坦布尔的骚乱，以及克里姆林宫附近一座教堂的重建。在“街道”这一部分，他指出了用编号命名的是为汽车设计的道路，而用名称命名的是为行人设计的。

在关于导航的段落中，他讲述了前电气工程师哈利•贝克（Harry Beck）设计伦敦地铁图的故事，紧随其后的是马西莫·维涅里（Massimo Vignelli）设计的纽约地铁图。他还指出，纽约市最近更换了25万块路标，将高速公路上的联邦高速路字体（Highway Gothic）改为克利尔维尤字体（Clearview），理由是后者更容易识别，因此更安全。

本书的第三章，何以改变一座城，这可能是最有趣的，集中在四个城市及其自建立以来所经历的戏剧性变化。作者最关注的是伦敦的金丝雀码头，还有巴黎的拉德芳斯（La Défense，书中多次提到奥斯曼的重建），接下来是以上海和北京为代表的中国城市最近的转型。金丝雀码头的权力游戏及其政治基础的故事尤为引人入胜，作者将通过对福斯特的银禧线地铁站（Jubilee Line station）的叙述展开这些细节。在这一章中，他还论证了集装箱如何改变了现代城市。

第四章对华特·迪士尼和他关于如何管理一个城市的想法进行了有趣的研究，并提到了“Celebration”和“未来社区实验原型”（EPCOT，即未来世界主题公园）。作者写了华特·迪士尼是如何聘请了几位与后者相关的建筑师，其中最著名的贡献者是迈克尔·艾斯纳（Michael Eisner）和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同样有趣的是华特·迪士尼与亨利·福特、罗伯特·摩西在1964年纽约世界博览会上的照片，这是构建现代城市的“三巨头”。

正是在这一章中，作者将摩西和奥斯曼相提并论，讲述了他们如何塑造各自的城市。正如作者所指出的那样，摩西在纽约最后的壮举是1964 年的世界博览会，是他在被简·雅各布斯超越之前对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次积极贡献（他试图修建一条穿过格林威治村的高速公路）。

此外，在这一章中，作者参考了安布罗吉奥·洛伦泽蒂（Ambrogio Lorenzetti）对《好政府和坏政府的寓言》的诠释，并将其作为本书的主要灵感来源。他在书的最后写道，大部分文字是他在距离锡耶纳市政厅半小时车程的一家农舍里写的。

第五章，一座城市的观念，这一章中引用了几篇关于城市的论文，既有文学作品(狄更斯的伦敦和左拉的巴黎)，也有建筑方面的作品（雷纳·班纳姆的洛杉矶，上文中提到的文丘里和丹尼斯•布朗的拉斯维加斯）。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执导的《银翼杀手》，本书精彩细致地探索了城市在人类想象中的历史演变。这一章最后对硅谷进行了引人入胜的考察，视角在谷歌、Facebook和苹果（后者由诺曼·福斯特设计）的总部作了停留，并重点介绍了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对曼彻斯特的描写——曼彻斯特是第一座受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影响的城市。

第六章，城市的人群极其不满，也许是整本书的篇幅让这一重要的论述显得尤为简短。这部分包括关于旅游业和Airbnb对世界各地城市影响的讨论，正如最近《纽约客》的一篇文章所述，巴塞罗那正在采取怎样的措施，以抵消每年2000万人的造访对这座拥有160万居民的城市的影响。也许作者可以利用这一章作为契机，纳入更多的时事动态，包括纽约最近引入的拥堵税，以及该市市长寻求禁止建造钢铁和玻璃高层建筑的举措。

作为建筑与规划领域最具感染力和时代感的作家之一，迪耶·萨迪奇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令人惊叹的城市理念，并以局内人的视角讲述了各种主题，包括文中提到的几个诺曼·福斯特项目，如首都机场、伦敦市政厅、拉斯维加斯市中心以及最近在库比蒂诺开设的苹果总部。虽然他的叙述在很大程度上是从一个伦敦人的视角出发的，但他给了我们一个非常详细完整的架构，用以理解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的文章中的一句术语——“城市并非树形”（A City Is Not A Tree）。

书中精选多幅黑白图片，以及封面上描绘的库尔蒂巴的公交车、金丝雀码头的第一加拿大广场、上海的东方明珠塔、锡耶纳的壁画和东京的井盖，相信任何对我们城市的未来有助益的人——规划师、建筑师、政治家和教育工作者，在阅读《城市的语言》之后，都会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