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吉是个好孩子
长吉是个好孩子。
李商隐作《小传》云:“恒从小奚奴,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见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这大概是头悬梁锥刺股以外的刻苦之最,甚至可以说有与之并肩的潜质。我年幼听老师讲这话,就能脑补那幅画面。我最初的感受是他像在折磨自己,把自己燃尽的一种姿态。联想到他英年早逝,竟然有一丝悲凉。
对其他人来说,27岁的人生可能还来不及反应便结束了。对早熟的人来说才算接近于成熟,但对于晚熟的人来说才刚踏入社会。然而在这短短的27年里,长吉体会最多的也是苦闷、破灭、绝望、走投无路。让人心疼。
长吉是很上进的,但怀才不遇。7岁以诗歌创作名动长安——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那首使无数文人为之惊叹的诗作,甚至也很难想象韩愈策马拜访这么个稚嫩孩童的画面,但可以理解到长吉的才华和社会影响力了。可惜这并没能给长吉带来实际的效用,反而让他在需要一个可以报效国家却不得意时给了他更大的心理落差。无法通过科举获得官位、也不能从血缘——皇族后裔取得捷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使长吉写下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宫“的句子。他想的是什么呢?是在大漠穹丘抛洒热血,是出将入相、入主凌烟阁。理想远大得多,但现实中只能踱步书斋,在窗前长吁短叹。他不想仅仅作书生,但是又不得不以书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豪情壮志。
长吉盼望国家能够完整统一。我觉得不止是我,很多人对长吉的刻板印象都停留在“老鱼跳波瘦蛟舞”、“银浦流云学水声”、“冷翠烛,劳光彩”。但是我翻开这本编年笺注的第一首诗,再到第二首、第三首,是对他有改观的。当时长吉十六七岁,放到现在估计是个正头疼历史考试的孩子,但他已经对一些典故运用自如了。长吉都写了什么呢?集子里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元和元年的作品叫《上之回》,写了颛顼和蚩尤的事迹,与《诗经》、《甘泉赋》也有互文性,足见长吉作为一位诗人的文化修养了。编年里这样写道:“元和元年九月,高崇文平蜀乱,刘辟被捕押至京城,十月被斩于长安城西独柳树。消息传来,李贺借乐府古体以歌颂平叛战争之胜利。”是的,第一首作品就能对长吉反对藩镇割据的主张初见端倪了。元和四年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令人叫绝,描写了战争的惨烈局面,也是在鼓舞将士英勇战斗,遏制割据场面。元和六年的《秦王饮酒》,借用秦王的典故,夸赞秦王骑虎仗剑、雄武盖世,歌颂他平定战乱,也是支持中央集权的作品。
长吉抨击贵族官僚集团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元和六年,作《秦宫诗》,写秦宫之丑、冯子都之事,讽刺了权贵者家奴的嚣张气焰和荒淫无度的生活。写《牡丹种曲》,华丽浓艳,以花写人,内涵深邃。
长吉啊长吉。你要去便去吧。
长吉是个好孩子,愿你来生不桂稀。
其他:
选李长吉是因为很对他的风格有些着迷;另外他的身世也比较吸引我。我其实也蛮喜欢李白杜甫,但是创作量有一丝丝劝退。长吉英年早逝还有这么多作品,不敢想象那两位了。
正常人如果像长吉一样不顺估计要自暴自弃——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长吉暗地里有没有歇斯底里,但是从他写的诗上看大概率不会如此。拿我自己来说,大部分时候都比较温和,哪一阵子总是暴躁或感觉空虚,就一定找两个原因,一个是没读书,一个是没写日记。很多事情写出来真的很不一样,整个人瞬间想开了的感觉。长吉一直处于非常亚的亚健康状态还活到27岁应该也有创作的功劳。诗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诗的一部分。拆解不开的。
我本人不会写长吉营造出来的那种氛围,所以很迷恋他——我连写他这篇笔记都感觉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长吉的诗有种魔幻主义的感觉——我不确定它跟魔幻主义有没有关系,但是给我的感受是差不多的。我读莫言的作品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很刺激,是我消化不了的那种程度,一段话要读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才能慢慢平复心情。读长吉的诗也有这种感受,有时候会想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确妙笔生花了。
我有一位关系不错的朋友名叫李贺,我觉得他的生活相当舒坦,比较重要的转折点都比较走运。如果长吉也能顺遂一点,是不是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呢。长吉不幸诗家幸,但我还是宁愿他做个春风得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