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陈志勇谈蝉(第二部分)more about CIC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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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征得本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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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型公司及商业机构里,员工感到幻灭的故事比比皆是。我的一个朋友在一家大型科技公司中有着广博的职业生涯,然而退休时让他感到苦涩的是,数十年来他所倾力奉献的这家公司,最终没有给他高度评价。同样影响我的还有关于一家位于中国的科技工厂的可怕报道,他们在建筑四周建起了“防自杀网(suicide nets)”以防工人跳楼而死。当工人和消费者的福祉仅次于抽象的财务利益时,大公司有时会维持着以人为本的幻象。2003年的加拿大纪录片《大企业(The Corporation)》在这一点上呈现了有趣而令人信服的观点,即大公司实体身上的精神变态特质。公司在法律上以法人的形式被定义并在政治上得到授权,但问题在于这样并不总是很恰当,正如我们在此类机构崩溃或是被中立调查之时所看到的那样(比如最近在澳大利亚,皇家委员会在调查令人震惊的银行业舞弊行为)。我一直感兴趣的是,原本意在真心促进人类利益的社会、政治、经济体系,最终却可能变得事与愿违,毫无人性。我们很容易被本该为我所用的体系给压迫,甚至在道德上也被其不良逻辑所影响,通过混淆对价值的判断而方便了道德妥协。从电子表格里的虚假预测值到职场霸凌,体制结构常常以非常圆滑的程度助长着我们作为人类所拥有的道德冷漠和越轨违规的倾向。
对任何故事而言,无论多小的文艺作品也是必然的影响来源。当然,我有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1915)。不过,尽管这一直是我最爱的超现实主义故事之一,但在构思自己故事的晚期阶段,我才想到自己的《蝉》和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大虫的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沙之间所存在的平行对应。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1945)仍然是一影响来源,《1984》(1949)也是如此,特瑞·吉列姆的影片《妙想天开》(1985)——像是一个喜剧版的《1984》——也在启发了我的绘本及短片《失物招领》后,继续启发了《蝉》的创作。盖瑞·拉尔森有关大虫的几幅卡通漫画向来让我忍俊不禁,在其中一幅画中,一名曾经事业高飞的昆虫主管,如今沦落街头无家可归,只因为有天有名同事指出:“嘿,他只不过是只大蟑螂!”[1]我也同样会将之列作影响来源的还有英版和美版的情景喜剧《办公室(The Office)》(2001-2003);迈克·乔吉的《上班一条虫》(1999),还有雅克·塔蒂的《玩乐时间》(1967)对1960年代的生活及工作空间的评论,彼时这样人类水族馆一般的情形[2]想必还比较新鲜。有趣的是,我这辈子从未在大公司的办公室格子间工作过,也许这是为什么我对这样的环境(既在视觉上,也在叙事上)感到着迷的其中一个原因。它们就像是古早的科幻片:那个想象中的未来,既不是乌托邦式的,也不是反乌托邦式的——很难说!我发觉它们既引人注意,又令人不安,而通常启发我去写写画画、创作故事的,也正是这样的矛盾感受。
构建发展《蝉》的视觉效果的过程也受到了我的剧场及电影制作经验的影响,比如如何用最少的道具和布景讲故事。就《蝉》而言,一开始的时候,我草绘了很多缩略图,都是一只虫很不舒服地和人类一起共事时所发生的各种事件。往常,我会在此基础上扩展出更富细节的图画,但这次,我给《蝉》的中心角色制作了一件雕塑,还有可动的肢——基本上就是一个可动人偶——然后用纸、板做出了办公室的微缩模型。之后,我便可以在桌上对这些元素进行布置和打光了,然后拍下来的照片作为“草图”,用以指导故事的构建,也作为最终绘画的参考。在有些情况下,完成的插画有如照片,这也展现出此种过程对于探索实验各种场景的便利,和电影制作别无二致。就像是定格动画,只不过没有辛苦的“动”画制作。
我有想过把整本书做成木偶及布景的照片集,但油画的转写过渡能提供一些重要的东西,尤其是松散的笔触给每个场景所营造出的异世界质感,而世界的尺度也似乎在想象中才能变得更为广阔。绘画的方式,也更容易融合那些用实物制作很难放到一块儿的场景——森林,高长的外墙,诸如此类。人类形象都基于我自己身穿西装摆出相应造型的照片,对蝉又是命令又是欺凌,这些照片之后被转化为符合绘画灯光效果的画。
最终的这个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一如既往地留给读者。在对《蝉》的漫长思考中,我自己的解读已发生了变化,而当创作最终的插画和文本时,图文会倾向于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力。就是说,故事本身好像会告诉我该怎么做,而我倾听,并努力将之妥善实现,然后,我才会去推测猜想故事的深层意义(比如现在)。我也努力保持其简洁。我曾经认为这个故事主要讲的是职场霸凌,这也是我早期的笔记,研究和大量的故事板中的重点内容。但如今我想得最多的是,蝉事实上一直觉得人类很好笑,但我们只知道他的口头禅“哒!哒!哒!”是某种意外之声。相较于大公司的剥削,也许这个故事更关乎于个人态度或动向的力量。就是说,这同一个情况——尤其是你深陷其中的情况——既可以是令人沮丧的,也可以是让人发笑的,一切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如何回应,又或是如何在思想上将之超越。蝉对于时间、目标和自由有着截然不同的视角——对于我放在书结尾处的松尾芭蕉的俳句,这也是一种可行的解读。
“冷静安详 / 蝉声 / 穿石”
当然,我们永远无从得知蝉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设想这名不被赏识的雇员一定过得很悲惨,但我们也可能错了。这种想法的另一面在于思考故事中了无生气的环境,亦或任何充斥着冷漠、好斗、不开心的人的机构,并思考其终极目的。在这荒诞的境况中真正受苦的是谁呢?并不是蝉。
译注: [1] 盖瑞·拉尔森的那幅关于蟑螂的卡通漫画你可以在这里在线浏览:https://www.amazon.com/Far-Side-Gary-Larson-somebody-Big/dp/B07KJFQN97,https://images-na.ssl-images-amazon.com/images/I/812305T-L4L._AC_SL1500_.jpg [2]在电影《玩乐时间》的海报中,你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一个个格子间:https://movie.douban.com/photos/photo/2207308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