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与火之歌”到“诸神的黄昏”：悲壮史诗背后的生命意志
文/宝木笑
“北欧神话”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有点儿“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意思。近些年，《雷神》系列电影大火，虽然编剧把故事设定在现今的地球以及奥斯卡的奇幻世界，但《雷神》故事本身却取材于北欧神话。而在《雷神》之前，我们已经见识过不少此类影视作品。比如《贝奥武夫》《尼伯龙根的指环》等，甚至《变相怪杰》也取材于北欧神话中邪恶与火焰之神洛基的神奇面具。更不用说托爷大名鼎鼎的《指环王》系列还有网上大火的《冰与火之歌》，它们虽不是直接脱胎北欧神话，但依然与其有着极为紧密的血脉联系。
但北欧神话自身却并不为我们熟悉，我们并不像熟悉希腊神话一样熟悉北欧神话。对我们来说，西方世界现在的样子是源于希腊神话和圣经故事的。所以，茅盾先生曾经写了一本一直被忽视的书叫《北欧神话ABC》，如今再版叫《北欧神话》，讲的就是人类曾经被遗失的这部分珍宝，也是这个世界曾经的另一种可能。
北欧神话，是指古斯堪的纳维亚人或北欧人的原始信仰，而他们的英雄传说也包括在内。北欧神话最早且最重要的传述者和填补者应该都是古诗人，内容有些像我国西藏和蒙古那种吟唱的史诗。一类来自挪威的古诗人，北欧神话经典《大埃达》所描述的景致习俗都是较南方的挪威。另一个就是冰岛，相传在公元1056年到1133年编辑了《大埃达》的萨蒙德，从冰岛搜集了很多素材。
茅盾先生讲，北欧神话的传承实在命运多舛。今天流传的北欧神话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古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原始作品了。当年，北欧人还没来得及把他们原始信仰的故事发展成系统的神话体系，基督教信仰就已经登陆北欧了。对基督教来说，北欧神话显然是异教之物，限制和改造就成了必然，这极大地阻碍了北欧神话的进一步生长。因此，我们现在看到的北欧神话可以说都是半途中断的未完成品，所以我们更应领略其中的核心精髓。
茅盾先生的《北欧神话》用的是严肃的神话学写法，自然从缘起开讲，但我们不妨将其内容倒置，也许这样我们从一开始便能体验到北欧神话最大的特点。如果用最精炼的语言描述北欧神话的特点，那就是北欧神话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壮的神话，简化为富含文学味道的一个短语就是“诸神的黄昏”。
“诸神的黄昏”指的是北欧神话的终篇，描写的是神和巨人的决战。为了对作恶多端的洛基一家进行惩罚，众神囚禁了他和他的子女。然而，这引发了一次最终的决战。在这场规模空前的战役中，诸神与象征邪恶的火神洛基一家以及冰霜巨人一族进行生死对决。最后，神和巨人两败俱伤，大部分神祗都战死了，连主神奥丁也不能幸免，世界也被熊熊大火毁灭。
“诸神的黄昏”是北欧神话和其他神话体系最大的不同。我们熟悉的神话体系都是不会终章的连续剧，然而北欧神话却选择成为一部情节紧凑的大电影，还安排了一个让人顿足捶胸的结局。我们很难想象希腊神话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比如奥林匹斯众神来一场空前的决战，最终连宙斯自己也战死疆场。
然而，这就是北欧神话。如果我们说南方的希腊神话是“抒情诗的”，那么北欧神话便可说是“悲壮的”，甚至茅盾先生直接将其定位为“悲剧的”。北欧神话是个多神的系统，诸神主要指的是以主神奥丁为首的阿萨神族和以海神尼奥尔德为首的华纳神族，主要的神有十二个。而在诸神之外，还有巨人、精灵和侏儒，精灵及侏儒从属于神，为神服务，属于半神。
值得注意的是，北欧诸神并没有希腊神话中那种天生贵族般的无与伦比性，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开挂的人生”。在北欧神话中，巨人是最早的生命，巨人生出了诸神，但同时也是众神最大的敌人。不管是“悲壮”还是“悲剧”，北欧神话的诸神都是些命苦的神。他们不像希腊神话中的同事们，平时没事儿可以到凡间勾搭勾搭美女，或者彼此搞些办公室政治。
北欧诸神从娘胎出来就一直与恶神和邪恶的巨人族在战斗，一刻不得停歇。好不容易逐渐取得胜利了，但那不可避免的命运却让“诸神的黄昏”到来，最终几乎全部战死疆场。“悲剧”是叹着气走向令人惋惜的命运，而北欧诸神诠释的则是“悲壮”：一生艰难百战多，最终依然慷慨赴死不回头。
马克思曾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 北欧神话非常符合这样的描述，北欧诸神的宿命之敌，一生征战的对象就是巨人族，而且主要是火山巨人族和冰霜巨人族，这其实就是对北欧特殊的艰苦自然环境的形象化。
一般说来，我们所说的北欧指的是波罗的海以北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以及北部岛屿，这主要包括丹麦、芬兰、挪威、瑞典、冰岛五国。虽然现在北欧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方，然而在生产力和生产技术极不发达的古代，北欧是名副其实的“冰与火之乡”，是人类生存的极限区域。那里风雪猛烈，气温很低，大片土地终年被冰雪覆盖，而且还受到极昼和极夜的影响，光照不均衡，比如丹麦一年中有段时间夜晚时间长达16个小时。而且，这些国家还处于亚欧板块边缘，有着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带，冰岛就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
所以，北欧神话的创世篇就是这种自然环境的直接反映。世界形成之前的混沌中，有一条金恩加鸿沟，而在鸿沟的两侧演绎了一曲“冰与火之歌”。鸿沟以北是“雾之国”尼福尔海姆，有个叫做赫瓦格密尔泉眼，是所有世界上所有河水的源头，河水流到鸿沟，就变成了冰。而鸿沟南侧就是“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结果这冰就冒出冷雾结成了霜，在“冰与火”之间诞生了巨人之祖尤弥尔，继而巨人之后诸神时代来临。
为什么诸神之战的源头其实并不好讲，因为巨人和诸神的不死不休，源自诸神首先杀死了巨人之祖尤弥尔。北欧先民从一开始便无法和自然“岁月静好、温和从容”，因为他们没有福气生在爱琴海，周围是如画的美景和丰饶的物产，故而也没办法让自己的神在一片莺歌燕舞中款款走来，唱唱小曲，谈谈恋爱。
北欧神话是重口味的，充满了血腥和死亡，并以凶杀和复仇开始自己的故事。这实在没有办法，因为曾经在地球的一个残酷的角落，有一群人曾经在那样一个极端的环境下顽强求生。在北欧的自然环境下，单纯依靠农业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所以北欧先民很早便只能在惊涛骇浪中以捕鱼勉强活下去。
为什么北欧神话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诗？一方面是北欧神话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是人与恶劣自然搏斗的缩影。另一方面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到了后来单纯的捕鱼也不能维生，北欧先民进入了维京时代。维京人开始了海盗生活，可海盗生活并非想象那样充满着浪漫主义气息。维京战船由于吃水浅、速度快，又是露天甲板，所以船上的维京人经常浑身湿冷，很多人被冻死、被巨浪卷下海淹死或者病死。
说白了，这就是在自然的夹缝中呼吸，在卷刃的刀头上舔血。在维京人最初的航海和远征中，每次出航能回来的人注定不会是多数。这就像“诸神的黄昏”中悲剧的命运，但是维京人却并未因此就停下自己的脚步，依然一边吟唱“冰与火之歌”，一边傲立在自己的船头，任凭身上的劣质的铠甲挂满冰凌。
与此相合的是，在北欧神话中，众神的一个极为的重要任务就是不断从人间把战死的战士灵魂带往神界，然后居住在瓦尔哈拉宫殿享福，甚至连芙蕾雅这样的春天女神也渴求战士的英灵。在北欧人心中，他们相信自己的神话和自己的神，更将活下去的顽强和勇气作为生命的最高荣耀。不畏风霜雪雨立于船头的他们，相信在战斗中神灵永远与勇者站在一起，英勇作战、顽强去拼才能得到神灵的眷顾。
归根到底，北欧神话体现的精神气质是一种“阳刚的”生命意志。这里的“生命意志”，我们只选择叔本华老先生定义中的一小部分，即一个生命为了生存下去和发展自我体现出的顽强意志，而不是华叔强调的“生命的无目的的欲望”。北欧神话的生命意志在于一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悲壮，在于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更在于一种注重过程远高于结果的境界。
正因此，北欧神话中的诸神和其他神话中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并不像希腊等神话那样是长生不老的，是无所不能的。北欧神话的诸神随时受到衰老和死亡的威胁，他们更接近活生生的人，甚至就像今天的你我……曾经的你我也经历过希腊神话般充满梦幻的岁月，觉得青春无敌，梦想必胜，觉得毕业之后就会进入偶像剧中的小时代——虽然偶有小挫折，但最终依然可以当上小高层，迎娶白富美。
然而，现实的“冰与火之歌”让我们不得不从希腊神话中走出。有才华的人太多，运气好的也不少，可是偏偏没有自己的位置。网上遍地都是少年成名、职场精英、斜杠王者，唯独自己依然背着房贷，啃着外卖，加着夜班，红着眼圈。这个时候，很多人开始隐约意识到“诸神的黄昏”，原来芸芸众生才是自己归宿。
我们必将接受现实，面对平凡而普通的自己。在很多人看来，这即使算不上“悲剧”，但依然“悲催”，因为每个人都曾有“自我为中心”的心理情结，这是科学规律。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需要一点北欧神话的精神，需要维京船头的那种气概。
即便此生注定平凡又怎样？即使屡屡失败又如何？平凡如你我，需要做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好好活下去。我可以平凡但一定拒绝平庸，我可以被打败，但一定不会认输，我可以流泪，但一定继续前行，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这样一路前行，我就是我自己的北欧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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