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中分与合的力量
1客体关系学派之母
克莱因曾在著作中感谢费伦齐对自己针对儿童分析的鼓励和指引,她本人意识到自己在理解儿童潜意识方面拥有天赋,在费伦齐以及亚伯拉罕的支持下,克莱因深入研究了儿童心理,成为精神分析领域内在儿童分析这道路上造诣最深的人之一。
当时把精神分析运用到儿童分析尚且处于探索阶段,弗洛伊德非常关心将精神分析运用到儿童,他本人曾分析过小汉斯的恐惧症(主要以督导小汉斯父亲的间接分析方式进行的),对于小汉斯的精神分析运用可以算作儿童分析的前身。
安娜弗洛伊德与此同时也在开展分析儿童的工作,而且她的研究成就可与克莱因比肩,两人都各自从儿童分析中挖掘出非常重要的理论。伴随精神分析建制化带来的思想分裂和组织分裂,克莱因与安娜弗洛伊德的对立成为纷争中的风口浪尖。如今看来,纷争中的政治因素远大于思想对立,交锋主要围绕研究方法与理念展开 。
比如,安娜弗洛伊德认为儿童无法产生移情,分析前阶段需要一个培养情感的缓冲阶段,克莱因认为儿童有移情;安娜弗洛伊德主张在分析儿童过程中应该加入教育的元素,克莱因主张分析儿童也应和分析成人一样保持中立。
分析儿童保持中立算是比较激进的观点,因为大多数人都认为把性与暴力在儿童面前予以揭示是危险且不合时宜的。就如她的《儿童分析的故事》中的九十三次晤谈记录,今人若无精神分析学的基础以及对于儿童内心世界的基本理解的话,阅读起来同样会产生困惑与误会。
克莱因挖掘出很多重大的理论与她对于洞察儿童的敏锐天赋有直接的关系,《儿童分析的故事》中所展现的理解能力恰恰是她的天赋区别于常人的地方。就像弗洛伊德的观点因谈论本能受到部分人的抵触一样,克莱因也因触碰风俗禁忌而容易遭来误解。
在分析儿童的过程中克莱因非常注重对于游戏的分析,而且她的分析材料主要来源于游戏。她认为儿童的游戏运用的是象征手法,游戏直接表征潜意识幻想。儿童很难做到自由联想,所以游戏这一特性顺理成章的成为分析儿童潜意识的主要途径。
在克莱因分析儿童的过程中,曾运用过玩具与绘画的形式,玩具角色可以作为潜意识中各种内部客体的扮演者,排演玩具所展现的剧情则是潜意识以舞台剧形式的外化。绘画可以呈现主要的内部客体关系,而且绘画还可以展现出儿童对于内部客体的情感样态。
克莱因通过游戏这一中介将儿童内心世界做出详细而深入的解析,大量的分析与观察不仅佐证了弗洛伊德的儿童性欲理论,而且以分析经验为基础克莱因修订和发展了精神分析理论,建立了一个丰富的新的理论体系,开辟了客体关系学派。
2死亡本能
克莱因的思想体系侧重于关注死亡本能这一驱力带来的影响。死亡本能是一种毁灭性冲动,弗洛伊德说死亡本能是生物回到零的冲动,它不是指向自己就是指向外界。死亡本能是一团需要处理的火焰。分离与投射机制的存在就是为了防御死亡本能带来的焦虑,仿佛雨伞存在的意义就在于防雨一样,防御机制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处理焦虑与痛苦。因为生与死的拉扯,生命才开始运动起来。
(费尔贝恩认为内射机制是一种对抗死亡焦虑的重要手段,坏客体是内化机制的首要目标,因为好客体是安全的,所以好客体反而不会被内化。克莱因对于内射机制的看法不同于费尔贝恩,克莱因认为好客体也会被内化,而且会成为人格发展的核心部分。)
克莱因将弗洛伊德提出超我发生时间提前了,她认为超我出现的更早,而且早期超我带有严厉的施虐性。婴儿的施虐性观点被亚伯拉罕提出过,他将口欲期分为两个阶段,一个为口欲吮吸期,另一个是伴随婴儿长牙齿带来的咬啮期,长牙齿的婴儿出现撕咬乳房的破坏冲动,这是坏自我与坏客体概念的萌芽。婴儿今后还将从口腔施虐期发展到尿道施虐以及肛门施虐,克莱因发展了这一思想。
在处理内部死亡焦虑的时候,婴儿主要运用分裂与投射机制,这是比较原始的防御机制,分裂是指婴儿把内心好坏体验分离,以免好被坏“污染”,投射机制把分离出去的坏元素“丢给客体”。
弗洛伊德描述婴儿内心世界时认为婴儿“把不好的都归于外界,好的都归于自己”,这是一种维护自恋的初级防御形式。
母婴互动带来的不同感受呼应着婴儿内心这种原始的二分法,好乳房与坏乳房的部分客体意象首先被婴儿构建起来。
婴儿把自身的死亡焦虑与攻击幻想投射给坏的乳房(挫败感之下的坏乳房意象),把好的感受投射给好的乳房(满足感之下的乳房意象)。(是否存在绝对好的妈妈而让婴儿没有坏妈妈意象呢?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为婴儿死亡本能的存在,所以必然导致坏妈妈意象的出现。)
为了克服焦虑,婴儿不仅要将坏的东西投射出去,还需要将好的东西内化进来,因为好东西在体内就意味着希望与安全。“内化”好客体运用与投射相反的防御机制“内射”(或有人翻译为内投,弗洛伊德提出过一个概念叫做“自居”,自居是以模仿和认同的方式将客体“保留”在内心的机制。弗洛伊德没有运用“内部客体”这个概念,内部客体这个概念是“后克莱因学派”细分出来的概念名称。)
“内化”,“内射”,“自居”是非常临近的概念,都带有将外在的客体吸收、纳入体内的含义。内化首先由亚伯拉罕提出,它对应着婴儿吞并的行为与欲望,有些原始部落的吃人就是一种内化机制的外显,“食肉寝皮”这个词汇不仅表达消灭客体,也传递出吸收与控制的含义。
由于内射的作用,所以导致一个早期超我的出现。又因为分裂与投射机制的运作,早期超我就自然带有施虐性与完美性的特征。
由于婴儿反复的投射与内射,一个分裂样态的内部客体在动态模式下向前发展,婴儿客体关系发展的情景就是一种动态的母婴交互以及在互动之下实现内部碎片客体整合的过程。分裂的客体碎片在1岁半左右将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客体意象,好坏并存的矛盾客体意象的出现是早期人格发展阶段里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3内部客体 克莱因注重儿童的内部幻想世界,她对于儿童潜意识的描述纷繁复杂,揭开了儿童内心里《爱丽丝梦游仙境》般幻象丛生的帷幕。以这些丰富的临床观察为基础、依托经典精神分析理论的指引,克莱因从中挖掘出诸多自己的重要理论。 克莱因认为儿童的内部幻想具有与现实感知同等的价值。儿童的内心相较于成人而言更靠近潜意识,防御机制偏向于低级不稳定阶段,潜意识大量的浮在意识的表层。 我想举一个近期观察到的例子。前不久回姥姥家,发现五岁的小侄女反复纠结于牛的消失(因为晚上牛回到牛棚了),牛消失这个外部现象对于她而言有着更深的心理含义。牛的“消失”与爸爸经常在外工作的“消失”是等同的,有一次她指着牛喊“牛叔叔”,她将牛与我进行了等价互换,我在她的移情中又是爸爸的等价互换物。经过意象还原可知,“牛叔叔”这一集合意象在潜意识中表示“常常不在家的爸爸”。爸爸经常不在对应着她当下难以处理的分离焦虑,与爸爸粘合的愿望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希望借助爸爸的力量来对抗妈妈(她很抗拒妈妈,经常用厌食来对抗)。这是典型的从二元关系转向三元关系的阶段,在这种俄狄浦斯情景中,她将坏妈妈意象投射给了一只羊,羊象征会吞噬她控制她的坏妈妈,牛作为好爸爸这一保护者却经常不在场,所以她表现出恐惧于羊存在,忧虑于牛的消失。正是好爸爸以及坏妈妈的内部客体关系决定了她看待外物的方向与模式,这种视角映射出她内心未处理的种种焦虑。 儿童的世界充满了拟人化,这种拟人化可以直接在言语和行为中表达出来。对于儿童而言,世界万物都可以充当内部客体的心理等价物。大动物常常在儿童潜意识中代表父母角色,小动物替代自己,树与房可以表示爸爸与妈妈。儿童的视角充满了拟人化,因为物体替代了内部客体,全能感的心理特性又将事物带来一定的魔法和玄幻的色彩,仿佛万物都是有灵的,这就是童话思维的心理基础。 如果成年人依然保留大量全能感(或者说现实感不足)的话,那么成年人将拥有一个“灵异事件”的视角,灵异事件的视角与儿童的童话视角本质上是同构的,那些惊吓与诡异体验完全来自内心投射。 儿童能够不厌其烦的倾听童话,能够反复听一个故事而不厌倦,不仅因为童话故事承担了探索好奇的功能,还因为故事中的奇幻意象揭示了儿童人格中的种种“结构性焦虑”。童话的形式非常贴近儿童内部世界,故事中特定的焦虑形式以及对抗焦虑的种种努力带有释放与安抚焦虑的作用。 好的童话故事并不避讳邪恶力量与死亡元素,“黑暗童话”恰恰是最好的童话,正因为故事中存在着巨大的希望与绝望,存在着极端的迫害与顽强的拯救,儿童才得以在其中体会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并且因故事框架靠近内心体验而获得情感上的释放与抚慰。 孩子生活在一个充满魔幻的幻想世界中,幻想世界的奇幻性将随着成长而逐渐被现实感取代,象征能力的获得将使知识这一抽象认知从原始的身体意象中提炼出来。 克莱因认为儿童的知识起源于对妈妈身体意象的象征性探索,在知识的获得过程中,如果出现焦虑过度则会导致潜抑作用,潜意识的抑制会阻断学习的进程,从而表现出不同的学习障碍。(但是焦虑不足也会造成智能发展的停滞,适当的焦虑是知识展开的前提条件。) 有些孩子存在书写障碍、阅读障碍、算数障碍等。学习障碍的存在是因为潜意识的自我抑制导致的,解析将成为释放儿童潜抑的一把钥匙,因为解除了过量焦虑,解开了“心结”,从而可以恢复学习能力。克莱因书中提到的几个儿童案例都在解析后获得了学习能力与环境适应能力的同步进步,而且改善的效果是迅速而直观的。儿童分析可以及时的处理儿童遭遇的困难,可以将儿童从最初的错误起点处提前拯救出来,做到防微杜渐,从而可以避免出现从“问题儿童”走向“问题少年”继而走向“问题中年”的一路下滑的路。 (克莱因对于儿童智能发展与抑制的研究让我想到拉康提到的阉割主体的情景。知识从主能指处衍生出来,比如最初的阴茎主能指S1将会被无限的替换到S2、S3、S4...之中,在能指链条的滑动中,知识被无限的拓展开来。而阉割作用或者父亲之名的出现是智能发展的前提,文化身份的获得基本以认同、压抑、升华等关键机制的出现为标志的,这些机制是阉割这一命名仪式带来的发展分界点。) 4偏执分裂位与抑郁位 偏执-分裂位与抑郁位的概念是相互对应的两个心理发展阶段,很多版本翻译为偏执-分裂心态以及抑郁心态,个人认为“心态”不如“位”来到贴切。根据克莱因的理论,人的一生在遭遇压力与创伤后会不断退行到偏执-分裂位与抑郁位之间,呈现出一种心理“摆荡”现象,人心的摇摆移动特性更适宜用位置的“位”来进行标记。 克莱因重视偏执特质,受到费尔贝恩影响而将偏执概念修改为“偏执-分裂”。(费尔贝恩比较重视“分裂元素”对于人格的影响,他认为分裂机制是儿童的主要防御手段,在内化的基础上,分裂机制主要用来瓦解坏客体对主体造成的威胁,坏客体先被内化再进行分裂处理加以“控制”。克莱因与费尔贝恩的理论差异在于,克莱因认为好客体也需要被内化,而且内化的好客体将成为人格整合的积极元素。费尔贝恩则认为好客体无害所以没有必要对其进行内化,内化机制主要是针对坏客体进行的。) 偏执-分裂位是婴儿首先达到的“局部客体阶段”,因为大量运用投射认同以及分裂机制,所以此阶段的好客体表象与坏客体表象是分离而对立的。偏执-分裂位的婴儿饱受被害焦虑的折磨,因为无力承受死亡焦虑,不断将迫害意象投射出去,因为内射机制的存在又总是担心内化的客体是有害的,又因为投射认同机制“塑造”了敌人,所以需要一直防着躲着。在分裂机制与投射机制的不断运作下,焦虑与恐惧被有限的抵挡了,抵挡效果是临时而不稳定的。 (偏执-分裂位未修通的成年人可能会经常出现追逐类噩梦,表现为坏客体不断的追杀自己,自己永远的在逃跑。追杀梦是典型的被害妄想思维,死亡焦虑投射到外部而反弹回来。因为坏客体是存粹的坏,是未经整合的,缺乏中和与修复的元素,所以碎裂的坏客体意象以持续的追杀类噩梦形式而出现。) 不断防范死亡焦虑的局面只有等发展到抑郁位才有所改观,因为发展到抑郁位的婴儿发现了可怕的坏客体也有好的一面,发现好妈妈与坏妈妈原来是同一个。 抑郁位的婴儿初步发现了一个完整客体,这个完整客体包含了好与坏的矛盾对立。客体中好与坏矛盾属性带给婴儿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爱恨交织的两难困境。因为爱那个带着坏元素的客体而担忧自己受伤,又因为攻击那个带着好元素的客体而忧虑。简言之,此阶段婴儿似乎有类似“投鼠忌器”的心态,回避与亲近都是两难的,忧伤与抑郁成了这种矛盾情景下的主要心理特征。矛盾的客体中好妈妈的元素以及婴儿自身的修复欲望是帮助婴儿抵挡住坏妈妈以及实现内部整合的关键力量。 克莱因的理论模式中婴儿天然处于痛苦与“病态”之中,是日后的发展与整合才带来了安全感。婴儿是从无到有,从碎裂到完整一路艰辛发展而来的,婴儿承受的痛苦其实是非常巨大的,好妈妈对于婴儿焦虑的涵容将助力婴儿的顺利发展。克莱因认为婴儿自身的遗传特质也将对发展产生一定影响,这种遗传特质主要表现为修复能力以及对于焦虑挫败的耐受力等。 完整客体意象的出现也将伴随着现实感的发展,为今后顺利度过俄狄浦斯期奠定了基础。克莱因认为,早前俄狄浦斯期阶段的施虐性阶段若出现固着,那么带着前俄狄浦斯创伤进入俄狄浦斯期的儿童将承受异常强烈的阉割焦虑与剥夺体验,因而难以获得修通。将早期施虐性幻想带入同性父母的竞争手段里后,斗争引发的强烈焦虑就难以承受。甚至早期施虐阶段未修通的成年人依然会承受强烈的施受虐焦虑,表现为会梦到吞噬与肢解,损毁与污染等施虐意象梦境,这种情况通常表征焦虑程度过高。 5嫉羡与感恩 克莱因认为伴随着迫害本能与破坏幻想的是修复欲望,并且她把修复欲望提高到非常重要的位置。她还认为女人的孕育以及男人的性都可以在潜意识中充当一定的修复作用,因为孕育与性的快乐不仅让当事人感到自己没有受到严重的阉割损伤,并且还因为拥有带给他人快乐的能力而充满信心,所以性是带有一定治愈效果的积极行为。 马勒在研究分离个体化理论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和解期”的概念,她发现婴儿因为脱离妈妈而尝试进行补偿,通常表现出拿来游戏的成果与战利品展示给妈妈看。似乎人类天性中天然存在着某种爱的萌芽,爱与恨的力量也都是种等待环境唤醒的潜在天性。 在良好的客体关系中,婴儿可以发展出感恩能力,感恩心态以及修复欲望将构成一种良性循环促进人格的发展。相反的情况是婴儿有可能会陷入“嫉羡心态”的恶性状态中。 嫉羡概念与嫉妒不同,嫉妒需要伴随一个第三方,一般出现在俄狄浦斯期。比如儿童嫉妒爸爸占有了妈妈,嫉妒的战场发生在爸爸身上,嫉妒的目标是为了争夺妈妈。由于爸爸作为竞争者与自己争妈妈,所以呈现出对竞争者爸爸的嫉妒,这是三元关系的结构。 嫉羡心理最早发生在母婴二元关系中,婴儿对于乳房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与毁灭欲,不仅要占有它还要“榨干”它。嫉羡心理的出现是因为婴儿对于资源的贪婪与畏惧造成的,一方面婴儿强烈依赖乳房,一方面又因为这种依赖而陷入极端的被动与无助中。当婴儿发现乳房控制了自己却不被自己控制时,就爆发了破坏性的争夺,如果乳房“不受控”的情况越多,这种嫉羡心理也越容易产生。 克莱因的嫉羡概念不同于弗洛伊德说的“阴茎嫉羡”,阴茎嫉羡的说法似乎带有男性优越的含义,克莱因的嫉羡概念把女性放在了心理发展的重要的位置上。 嫉羡心理发生在母婴二元关系模式里,它似乎对应着拉康说的镜像阶段,镜像阶段中自我表象与妈妈表象是同构的,自我表象取材于他者表象,镜像斗争是一种争夺“我”、寻找“我”的战争。这个阶段里,婴儿没有一个明确的自我边界,乳房是需要控制与占领的“我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