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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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卡佛,是会越读越沉默的,就像我们的生活是越活越沉默。
距离最早接触卡佛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在特别年轻也特别毛躁的时候读《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既没懂,也没有费心想懂。反正爱情,不过就是学长骑车经过时带起的一阵风。
如今读《新手》,才知道《谈爱情》是被删减过的,而充盈了细节的原版,隐匿着更多温柔的刺痛和平静的虚空。
我终于也到了能读懂卡佛的年龄。
雷蒙德·卡佛的丧是一种中产阶级的丧,无奈归无奈,但基本的体面却还是要,没有撒泼打滚,没有鸡飞狗跳,所以也更显压抑。他笔下那些面目模糊的男人、女人、中年夫妇,他们曾经也年轻,也相爱,然后发现随之而来那一重接一重的问题并不是只靠相爱就能解决,于是他们在酗酒之中,意志消沉地放弃对生活的抵抗。
失望是细枝末节,痛感是绵里藏针,最终击垮我们的是疲惫,不是悲伤。
卡佛写过一个女人,午夜听到后院响动,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丈夫,她独自来到后院和在那里的邻居说话后又回到床上,丈夫依然酣睡,于是她决定对着睡着的丈夫说出所有想说的话,最坏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后来呢?生活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后来,只有日复一日的相似。
不由想起川端康成的《山音》,信吾因为老妻的鼾声无法入眠的夜晚,听见后山传来山音,仿佛带来死亡的气息。
现实的无奈就像扎进手指的一根刺,痛感轻微到时常可以忽略不计,但又始终不会痊愈。
最喜欢的一篇是《距离》,很短,也很简单,讲年轻夫妇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因为新生儿彻夜哭闹而爆发争吵又和好,他们打翻了一盘华夫饼,播了一张唱片,互相拥抱,跳着舞。
结尾是这样写的:“那天早上之后,前面还会有艰难的时候,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也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但是那天早上,就在那天早上,他们跳了舞。他们跳舞,然后他们拥抱着,似乎那天早上会永远停留,后来他们为华夫饼的事笑过。他们互相依偎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外面的一切都结冻了,起码暂时是那样的。”
那些琐碎的、黯淡的、一尘不变的,被月光慢慢拉长,有一天清晨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故事是“我爱你”。
生活是“我爱你,但是......”
女孩问男孩:”我们会相爱到永远吗?”
会的,我们会。
可是我们不会。
读完《新手》,窗外似乎已经不是夏夜,而是阴冷深秋。风很潮湿,你拉开门走进遮天蔽日的晨雾里,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