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案人》:真实与幻想边缘的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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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旋律和曲目就在这里。它们填满了我的岁月,那些拒绝死亡的岁月。”
01
在布拉德伯里的一众作品中,《图案人》收录的故事保持了极为平均的高水准——这并非易事。对一个高产的作家而言,欲将多变的现实糅合进保持风格统一的写作惯性,需要的不仅仅是新鲜设定和怪奇元素,还有作品的前后呼应与作家本人的持续性思考。
《图案人》便是如此。
假如将布拉德伯里的创作世界视为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那么生存与死亡、种族与战争、科技与人类、儿童心理与行为等等命题就是呈现奇妙景观的原始图案,它们在布拉德伯里的故事里俯拾皆是。令它们变幻交织成为让人目眩神迷之景的,是映射在棱镜上的光,是布拉德伯里剪裁得当的巧思。
单以同月份出版中译本的《十月国度》为例便能直观感受到这一点:《小杀手》(《十月国度》)中凭借无辜外表从容杀害双亲的婴儿正是对作者幼儿心理的反向联想,《大草原》(《图案人》)则将这种联想与技术发展相结合,父母成为儿童浸入赛博空间的直接阻碍,于是前者被后者以技术绞杀。元素相似,进入的角度不同,于是犯罪的孩童呈现出混乱又统一的面容——他们有着与年龄相符的天真烂漫,他们喜欢玩具和其他一切能给予感官享乐的东西,他们能够如蜘蛛般冷静旁观目标走至网中央,他们对渴求的希望有超年龄的执著。很难在这两个故事之间评出优劣,因为布拉德伯里讲出了它们各自的味道:统摄婴儿杀手的是原始的生存本能,而用儿童房解决掉自己父母的孩子早已被技术带来的享乐占据了身心。
“这时狮群已经填饱了肚子”,这是布拉德伯里不甚乐观的回答。
02
延续了一贯的自述式视角,“我”的足迹依然遍布故事的边隙,反复渲染它们的真实性,只是同时还多了一个图案人。“我”见证着图案人难以摆脱的命运和走马灯式的故事联播,图案人见证着一个个故事在远方轮番上演。有趣的是,读者本身也在追随图案人与“我”的脚步,见证着十八个故事的开始与结束。因此在一层层视角叠加的嵌套游戏中,故事本身的合理性变得没那么重要,它使人悚然一惊的刺激和文字之下的隐喻才是万花筒的终极奥秘。
毫无疑问,布拉德伯里是爱伦·坡的忠实粉丝。不论是《流亡者》中几乎成为主角的戏份,还是深受其影响的哥特式文风,都清晰传递出这一讯息。探讨生命的几个故事的内核也与之呼应:我渴求彼岸的光芒,却发现光芒只是妄想,唯有命运不可挣脱。《水泥搅拌机》中,埃蒂尔在火箭腾空之时的大段心理活动如此真实,直接地喊出“如今你只是一双听命于人的手而已”,“你此刻身处这张巨网之中”,那颤动的、眷恋的、怜悯的、渴求的,已随着灵魂堕入虚空,只剩下这不自由的躯壳在宇宙中漂浮。
永远不要当火箭人,因为身心割裂的撕扯会让你痛不欲生。
03
尽管并未找到直接证明,但布拉德伯里对技术的警惕仍然能在字里行间找到痕迹。这种警惕贯穿于布拉德伯里的创作始终,并随着技术演进而衍生出新的讨论与担忧。《火星编年史》便是最为直观的体现,本书的十八个故事里也不乏设定在火星的情景。在布拉德伯里看来,技术会带来内外双重隐患——对外的技术扩张必然导致迈向星际的探索脚步,那对于异星球而言是被侵略与被殖民(《天灯》);对内的技术发展则会带来种种伦理争议和人的异化,人类与机器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丧失了对“生命”的基本判断标准(《牵线木偶公司》)。
这种警惕与隐忧无疑具有某种经验性,甚至可以说是Z世代之前的隐形共识。只是当时间来到布拉德伯里书中设想的2020年,当技术逐渐成为人类身体的外延,诞生在技术之中的新一代似乎难以对此产生认同。技术已经成为讨论的前提而非假设,我们无法也不能拒绝。
倘若布拉德伯里尚在世,是否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和故事?
或许不会,毕竟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也或许会,毕竟连万花筒都是时代的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