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

一、自我心理学

我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对心理分析的一番讽刺：某人说，我究竟为什么要每周花八百美元，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向医生解释我并不恨我的母亲。

其实，母子关系对人的性格的影响是在精神分析发展过程中被不断强化的。弗洛伊德虽然首创了俄狄浦斯情结这个词，将母子关系、父子关系视为人格形成和发展的重要因素，将依赖母亲和依恋父亲的童年期视为人格形成和发展的重要阶段。但并未机械化的为亲子关系提供范式，也并没有将亲子关系视为人格形成的决定性因素。

哈特曼认为人的心理就像人的身体那样，会随着环境的不断变化而不断适应，完成进化，由此他得出结论：存在一种健康的心理结构，而精神分析的目标不应当是揭露人类内心中被压抑的原始冲动，而是修复心理结构本身。遵循着哈特曼的理论，后来的自我心理学家们将婴幼儿时期的经历对心理发展产生的所有影响细化，标记，将几乎所有异常的心理—行为反应的根源追溯到婴幼儿时期，强调早期母子关系的几乎决定性的影响。同时将所有不符合所谓正确的心理结构的人格特点视为病理性的，引导他们向预设的健康心理结构发展。

这样的发展对于治疗心理疾病的意义究竟有多大呢？在临床上有多大价值呢？反正我本人从来都不认为心理分析真的能治病。其实弗洛伊德本人的理论发展到后期，早已经不再囿于神经官能症的治疗。或者说，阅读弗洛伊德带给我的真正感悟是：健康的心理结构和变态的心理结构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界限，从来不存在治愈，只存在理解。

人类身体的进化本身就不是完美的，“人类身体是历经几百万次演化抉择之后才有的结果，是万古以来的机缘产物，在无数次抉择的过程中，任何一次基因骰子都可能掷出不同的结果。”并且这一进化本身也尚未完成。弗洛伊德引入史前史的研究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完整呈现人类心理进化的图景。——当自我心理学将精神分析的重点放在修复心理结构上时——暂且不讨论这在临床上的价值——只是作为一种心理学理论，是不是放弃了人类心理继续进化的可能性？弗洛伊德观察到异常的心理状态中包含的本能性的力量，他并没有为这些本能力量提供一种发展的范式，而是用“升华”一词，相信这种被抑制的本能蕴含的巨大能量可以转化为创造力，这是否为人类保留了更多的可能性？哈特曼选择了”中和“一词，意在清除本能中的攻击性和性冲动——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误解，弗洛伊德揭示了人类本能遭到抑制的事实后，哈特曼更进一步要做的是，不再抑制它，而是阉割它……

实际上，弗洛伊德所建构的理论的目标是认识自己，是探索心理世界以期实现真正的理解：不仅是理解自己，更是理解全部的，核心的，隐秘的人类历史。同时，弗洛伊德不是无法为本能中的攻击性和死欲找到逻辑起点，而是根本不存在这个逻辑起点。后来的自我心理学家们将他的理论所作的修正是，一方面为心理分析预设了一个终点：健康的心理结构。又为需要心理分析的人们预设了一个起点：母亲是否正确的爱你。在我看来，这不仅是将心理分析变的狭隘，更是将心理分析的理论庸俗化。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则几乎不存在起点与终点：我们的心理世界包含着人类的全部历史，我们从无来由的本能（爱与恨，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出发，跨越整个人类文明和无法改变的过去在我们和我们真正的自己之间设置的障碍，回到本我，并开启本能的无止境的升华。

只有在这样一条道路上，个体的，必死的人，才终于与永恒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