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山农场》摘抄
就拿青年人来说吧,他的年纪才只有二十几岁,但假使他的手头积有几个钱,那么这些钱就使他一下子年老几十岁,好像他已是须发斑白,儿孙绕膝了。他的第一个想头必定是落业——买一甲半甲田,其次是盖一所精致的房子,然后往高背竹椅上一靠,一手托着水烟筒,睁亮一对顽迷和专制的眼睛监视着生活。他便万事已足,大可以坐娱晚年了;他又变成古老传统的承继人和支持者了。他也许刚刚做了一重父亲,但是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孙子、曾孙、玄孙的幻影了。二百年前,他们的先民搭乘帆船,漂流到荒岛来披荆斩棘拓开新生活的雄心,那种朝气蓬勃而富于进取和创造的气概,在他们身上已找不到一点影子,代之而起的是迂腐的传统和权威思想的抬头。 ○ 这是很特别的一种山歌。它与那流行在女人间的拖尾洋巾一样,是单独流行于下淡水溪上游以北一带的山间村落。他们称它做“上庄调”,是与下游的下庄调相对的。 客家人是爱好山歌的,尤其在年轻的男女之间,随处可以听见他们那种表现生活、爱情和地方感情的歌谣。他们把清秀的山河、热烈的爱情、淳朴的生活、真挚的人生,融化而为村歌俚谣,然后以蝉儿一般的劲儿歌唱出来,而成为他们的山水、爱情、生活、人生的一部分。它或缠绵悱恻,或抑扬顿挫,或激昂慷慨,与自然合拍,调谐于山河。流在刘致平血管中的客家人的血,使他和这山歌发生共鸣,一同经验同样过程的情绪之流。他爱好这种牧歌式的生活,这种淳朴的野性的美。 歌声袅袅地在空气中激荡、低回,然后消逝在莽林岩岫间。但接着他又听见了另一种更静逸更幽细的声音了。那是路下磨刀河的潺潺流水。仿佛刚才那歌声已潜寄在这溪河里了,同时周围好像也更幽静、更和谐起来了。 矮汉三四十岁的年纪,致平觉得很面熟,也许是那些常常进山猎取山猪的猎户之一。他时常听见这种又像讥笑又像讽刺的话。他知道这种话无需乎回答。这里融合着受压迫者的反抗和对异乡人的排外的敌意。他只默默地,但也和气地看着他们。 现在致平认识了这和人们叫他为“叔”的行为,完全出于同一心理背景,在观念上同其源流。这些事情启发了他重新对自己所生存的社会张开眼睛,然后他发现原来自己所栖息的世界,是由一种组织谨严的网儿所牢牢笼罩着。这网儿由无数直系的线,和同样无数横系的线通过一个一个小结而连结起来。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小结,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系,就是一个小结对另一个小结的关系。每一个人背负着无数的这些直系和横系的关系,同时也由这些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