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对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双重解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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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面对社会转型期的中国所面对的随之转型的伦理道德、文化观念,他给予了自己的答案,他以独特的文化视角通过散文集《人生的盛宴》完成了对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双重解构,而非单纯依傍于某一文化思想之下,他在多重文化游走的过程中自有一套见解,形成了属于他的人生哲学。本文将就林语堂所解构的文化观念、如何解构、再建构观念展开。
林语堂对于西方文化中经典的二元对立概念: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在他看来,它们的对立都是虚妄可笑的。在人生追求上,灵魂、精神上的追求,常常被认为是“善”的,是值得追求的,而肉体、物质上的追求则常常被认为是“恶”的,要被舍弃的。无论是在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中的“存天理,灭人欲”,还是基督教文化中的禁欲主义,都存在着贬斥肉欲的倾向。而林语堂则为肉欲“正名”,他认为肉欲享受中寓于精神享受,精神享受中融入了肉欲的享受,二者实为一个整体。在《人生的快乐问题》中,他通过对于日常生活场景的列举,提醒人们去思考灵魂与肉体的区别,轻松地完成了对此的解构,“当我看见一群男女老幼在举行一个欢乐的野宴时,我怎么说得出在他们的欢乐中哪一部分是物质的,哪一部分是精神的呢?我看见一个孩子在草地上跳跃着,另一个孩子用雏菊在编造一只小花圈,他们的母亲手中拿着一块夹肉面包,叔父在咬一只多汁的红苹果,父亲仰卧在地上眺望着天上的浮云,祖父口中含着烟斗。也许有人在开留声机,远远传来音乐的声音和波涛的吼声。在这些欢乐之中,哪一种是物质的,哪一种是精神的呢?”当哲学过于抽象,超越生活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脱离生活,林语堂通过对于生活场景的还原,向我们展现享受着口腹之欲、欣赏风景悦目、陶醉于天伦之乐的人们。他进一步发出了自己的质疑:“享受一块夹肉面包和享受周遭的景色(后者就是我们所谓诗歌),其差异是否可以很容易地分别出来呢?音乐的享受,我们称之为艺术,吸烟斗,我们称之为物质的享受:可是我们能够说前者是比后者更高尚的欢乐吗?”表达了他的观点:“享受不分精神与物质。”
而在《灵与肉》中,他则是通过探讨“天使”的快乐来论证没有肉欲享受快乐的可能性,而他之所以从“天使”入手,不仅因为“天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没有肉欲的,并且“天使”在西方文化中是天真、纯洁、善良的象征,更因为“天使”所居住的“天堂”是极乐的象征,是基督教文化中许诺给在现世中努力压制自我欲望的信徒的奖赏。通过对一系列肉体感受所带来的快乐描述,他得出了结论:“我有时觉得,鬼魂或天使没有肉体,真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刑罚。”在通过对于“天使”的快乐的探寻: “可是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这种满足呢?”回答是完全的沉默;或许是:“空虚——和平——宁静。”他所得出的结论是:“天使”的快乐是一种消极的快乐,实则是极其空洞的。显然,于他而言,灵肉并行的人生追求才是可取之道。
他在《人生的爱好者:陶渊明》中,提出了他所认为完美的人生追求:“我们晓得如果我们把积极的和消极的人生观念适当地混合起来,我们能够得到一种和谐的中庸哲学,介于动作与不动作之间”通过对于陶渊明放弃官职、喜欢喝酒、投入世俗生活的展现,他所肯定的是对于有所作为的追求的“积极放弃”,那就是在为社会贡献无力时,投入属于“自我”的生活,对自我的食欲、情感、审美情趣的全面满足,方是完整的人生。
而对于男性与女性的现状,虽然女性地位有所上升,然而他戳破东西方虚伪的表象,指出这仍旧是一个“男强女弱”的社会。若要消除这样的对立,实现女性不依靠“性别”去依赖男性,则要让男性能够喜爱并尊重“母性”大过于“女性”,而女性也要能够认可自己作为母亲的价值多过于作为取悦于男性施展女性魅力的价值。与现代部分女权主义的观念认为母亲的角色是“没有自我”,将自我价值依附于孩子,而“情人”这一角色才是体现自我魅力的体现,林语堂反其道行之,他通过女性在外表所做出的提升性吸引力的努力,以至于要与自然且不可逆转的衰老做抗争,他提出了他的质疑:女性将自我价值定位于女性魅力的体现就是拥有自我吗?难道不是另一种将其自我价值依附于男性的体现吗?他所批判的不是女性不应当独立,而是女性不应以“妻子”或是“情人”作为自己身份的最高价值,在性别角色上,母性大于女性,女性在家庭中不必依靠外表取悦男性去依附男性来获得自己的价值。
在《乐园失掉了吗》一文中,林语堂以天堂与人间隐喻理想与现实,在传统的二元对立中,理想世界也就是更好的现实世界,因此与美好的理想相比,现实总是那么丑陋不堪,令人不满。然而,林语堂提出了质疑,通过列举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美景,并与基督教中理想的天堂的景色作对比,他认为问题根源不出在外在的景色不够美好,而是在于人们的内心,人们满足过后,便容易厌倦的心理。“可是我相信一个人如果对一个月亮感不到满足,对十二个月亮也会感到厌倦;一个人如果对于时或出现的雪景和彩虹感不到满足,对更好而且更常见的彩虹也会感到厌倦。”如果人们能够对于现实感到满足,那么“理想”即在身边,而如果人们永不知足,那么“理想”终究会变成“现实”,成为一个虚无的永不可达的概念。
在《人生快乐问题》中,他对于哲学家所研究的核心问题:人生意义,提出了他的观点,他先以日常场景入手,表达精神和物质享受实际没有区别,再将问题拆解为神灵的问题和人类的问题,对于第一个问题,他给出的观点是“我们认为所谓上帝所想的东西,事实上都是我们自己心中的思想”,而对于第二个问题,他给出的观点是:“我们彼此的价值标准都是不同的。以我自己而论,我的观念是比较实际,而比较不抽象的。我以为人生不一定有目的或意义。”就此成功地消解了对于严肃的人生终极意义的回答,他所肯定的是每个人的多样性,而他自己给出的回答是:“人生的目的除了享受人生之外,还有什么呢?”他所谓的没有目的或者是没有意义却并不是如虚无主义一般的空洞,相反,他所建构的意义恰恰是每一秒的充实,是享受人生的每时每刻。
《人生的盛宴》是林语堂对于文化的反思与再建构,而他的“哲学”,是世俗而非严肃的,而他的融会中西与学贯古今使得这本散文集对于处于传统至现代过渡期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普遍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