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治理术的生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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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的蔓延让人们对疾病、生命和政治的关联产生了更多的兴趣,近期关于“生命政治”的讨论也很热闹。我对福柯的了解不是很多,只是出于对生命政治的兴趣简单读了一下他的这本小册子,原文是法文,有些范畴很难找到能够贴切表达原意的中文词来对应,我找到了英译版,结合张一兵老师题为《生命政治学与现代权力治理术》的论文,对生命政治的含义进行了一个很简单的梳理。
福柯的这本册子是对18世纪以来生命政治从诞生到发展历史的梳理。生命政治(bio politics)是作为资产阶级的治理术(art of government)而被提出来的,有的朋友顾名思义,将福柯的生命政治翻译为politics of life实际上是不对的,这里的“生命”表示的其实是人的一种自然性,福柯想表达的是人的种种自然的生理属性。福柯开篇对于生命政治的讨论就表现出一种批判性的态度,他认为出现于18世纪的生命政治实际上代表资产阶级的治理术,这种自由主义的治理与其说是赋予人自由,不如说是更加全面地控制人的自由。相比于规训,生命政治这种治理术是在更大的尺度、更大的规模上支配整体生命的一种治理。对于生命政治而言,治理的主体是人口(population),这里的人口不是社会学或经济学意义的数量范畴,而是一个政治概念,即表示人类生命整体存在。对于生命的治理,其实就是“作为类的人的生理过程承担责任,并在他们身上保证一种调节,而不是规训”(《必须保卫社会》,p.232)。调节(régulqrité)和规训是资产阶级手中两种不同的权力运作模式。不同于封建专制中总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权力,资产阶级新发明的针对活着的人的生命权力在于“制定活着”,而不是像君主专制那样“制定死亡”。那么,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权力支配方式也发生了一个深层的改变,即生命权力不再直接面对死亡,而是关注让人怎样活着。资产阶级表面上将它描述为,摆脱专制、民主、自由和博爱地活着,实质上,却运用权力在“开心地活着”的场景层面上对人的生命进行干预和控制,表面上是为了提高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却是让生命在更深的存在构境层中生不如死。这就是资产积极实际操作的生命政治。
因此,福柯对生命政治的讨论,依然延续着他对启蒙、现代性的阴暗面所做的深刻揭露。福柯对于资产阶级的生命政治权力的批判,就好像为20世纪人类生命科学的进步提出了一个巫师的黑色语言,“这个过度的生命权力在技术上和政治上给予人这样的可能性以后:不仅仅是安排什么,而是使生命泛指,制造生命、制造怪物,制造(至少)无法控制和具有普遍毁灭性的病毒”(必须保卫社会》,p.238)。18世纪以来从规训到生命政治过渡,体现了资产阶级治理技术的重大变化,其也就是自由主义的自由放任开始盛行,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安全治理模式,或者说“安全部署”的出现,它指的是一种以市场自反调节为基础的、自由-自然的治理模式。规训和安全部署的主要区别在于:首先,规训权力是“向心式的”,它通过对人的包围和封闭来进行社会控制;安全部署则是“离心式的”,它总向外扩张,通过生命存在开放式地引入新的因素来扩大。其次,规训权力通过极其微观的“不准”来建构细微的监控;而安全部署则是放任的,让被控对象自由发挥本性,达到一种更深的自愿臣服。第三,规训借助于法律系统,借助于一种否定性的思维模式(禁止,不准);安全部署则转向了一种肯定性的方式,尤其是对人的自然本性(nature)的肯定,通过认同来实现治理。表面上,这种治理模式表现出对人的生命存在,对人的自然本性的关注和肯定,但实际上,这种开始于18世纪的治理术,通过对身体的“投入、殖民化、利用、卷入、改变、转移、扩展”,而把政治权力的运作从规模化变得更加细微化,从宏大的权力暴力转变为“微细管道”而对生命直接发生作用,这样一来,生命政治治理化的国家,似乎真的成为了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所描述的最冷血的冷血巨兽,一个在和平的自然式治安生存中生成的庞大而又冷血的权力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