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远去:落幕的永恒

如果你此刻风烛残年,不得不和无法延续的过去告别,那过去是一个古老家族的荣耀历史,也是曾经贵族阶级不舍的精神寄托,在肉体消亡的迫近之前,你是否会和朱塞佩·兰佩杜萨做出一样的决定,为这场告别举办一场盛大而华美的葬礼?

朱塞佩·兰佩杜萨(1896-1957)是生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上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世袭亲王,虽然他热衷于欧洲文学并也曾在家乡为青年开设文学讲座,但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三年,才开始写他人生中唯一的长篇小说《豹》.这是一部根植于作者家族和阶级之上的厚重的故事,小说主人公萨利纳亲王原型就是作者的祖父,一个爱好天文学的西西里贵族.兰佩杜萨的传记作者吉尔摩在《最后的豹子》中猜测,作者之所以动笔,是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古老贵族家庭经济的瓦解和生命的消逝在他身上已经达到了顶点,作为最后一个拥有重要记忆的贵族成员,他应当在一切消失前唤醒一个独特的西西里世界.

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兰佩杜萨笔下,曾经西西里骄阳下所见证的冲突和变革其实早已铺就好了历史的轨迹.小说主人公萨利纳亲王并不是理想的历史小说中统一的客观人物,他是作者在小说中的影子,他是小说的叙述者,但更像一个故事的旁观者.他沉稳优雅如豹子一般的步伐背后,是对不可挽回的颓败的忧愁,他明白了曾经的贵族已经逝去,所以他支持侄子去参加红衫军去斗争,也帮助他去求娶富裕但有些粗俗的新兴的中产阶级的漂亮女儿,他知道要想不变只能去改变.全书都在描绘一个贵族家庭在时代变换下依旧光鲜的生活,相比之下萨利纳亲王贯穿始终的怀旧,忧郁和对死亡的沉思就显得更加落寞.

兰佩杜萨见证了一个灿烂而骄傲的时代落幕,他将那些不愿被遗忘的记忆写成了小说,在他身后成为意大利文学史上的杰作.归根结底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遥远地方遥远年代的别人的故事,此刻就不得不提起同样出身意大利贵族家庭的导演维斯康蒂对《豹》的荧幕演绎.也许是相同的出生背景,又到了相似的人生暮年, 使维斯康蒂能够从兰佩杜萨的小说里读到命运相连的感怀和使命感,从而用他的方式将小说中的场景再现. 每个看过《豹》的观众很难不被维斯康蒂所呈现在荧幕上油画般的画面所打动,那种仿佛浸润在神话色彩土地上的人物和风景被事无巨细地展现,那种超乎想象的真实的观感让人经历一场视觉盛宴,过后又会回味那绚丽画面后蕴含着的不可遏制的怀旧和徒劳反抗死亡之后的接受.在电影中,死亡不仅是步入老年的亲王和导演对个体生命即将逝去的不舍,更是身处旧贵族阶级一份子,不管是面对复兴运动还是当下社会的演变,都不得不正视曾经的“豹”也面临陨落的处境.电影《豹》将对小说的解读用另一种艺术展现在观众面前,是对小说文字的一个完美注解,书里的文字似乎不再遥不可及,幕布落下之后放佛西西里耀眼阳光下的风沙就会吹到我们脸上.

就像兰佩杜萨提到的一样,他想作为家族和阶级的最后一位成员将过往独一无二的西西里记忆写下来,这些文字无疑是一种浮于纸页永不磨灭的纪念.兰佩杜萨借由萨利纳亲王说出,西西里人即使过去被不同的人踏于脚下,但是他们相信凭借辉煌伟大的过去,他们有权利拥有一场奢华的葬礼.在电影中,没什么能比最后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舞会更散发出旧贵族奢华的气息,维斯康蒂通过他的电影语言赋予这场舞会无可比拟的形式感,是一场极尽所能的盛大的阶级的告别式,一首贵族的终曲.

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如果不曾去接触探索,永远不知道在书页和画面之间,陌生国土上令人唏嘘的历史会就此上演,它是一段让人着迷沉浸的故事,也是在时空间隙中让人百般品味的人生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