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北美大陆有两个美国,一个左派的、开放的、循环播放着《欲望都市》的美国,和一个右派的、保守的,好像永远停留在《飘》里的美国。前一个美国漫天遍地地出现在影视作品里,承担着全世界对美国的想象。后一个美国原本查无此人,最近却因为”Maga Army”在中国也有了些知名度。
“Deep South”, 覆盖美国南方密西西比,阿拉巴马,路易斯安纳,乔治亚,北卡,南卡六个州。”Deep South”的说法最早起源于南北战争时期,用于指那些依赖种植园经济的地区。所谓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种传统的经济模式,似乎决定了整个南方的性格。那些在北方人,在欧洲人甚至中国人眼里不可思议的固执和保守,在200年前的棉花地里生根发芽,坚韧地蔓延,纵使150年前内战的战火以及过去一个世纪以来的民权解放运动,都不能得以斩断。
…我来到一家家庭餐厅。这里的鼓励食客拼桌, 我坐下像身边的几位女士打招呼…
“我来自波士顿”
“啊北方人。。你让我们吃透了苦头。你偷走了我们的胜利”
“是罗伯特李将军亲自签署的受降书。。无论如何那已经150年之前的事啦”
“那又如何,你们北方人最残忍,你们让我们挨饿受冻”
-Deep South by Paul Theroux
Paul Theroux 在2012年游历密西西比的时候记录下的一段对话几乎是这150年间南方的心路历程,乃是一种混合着对过去荣光的怀念以及对长达150年不间断挫败地怨恨的情绪。
在光荣的过去里,南方种植园依赖棉花生产代表着富裕和自由。1840年之前,仅路易斯安纳一州就占有国家银行账户12%的资本 (data from Khan Acadamy)。在《飘》里,郝思嘉所热爱的土地应当种着漫山的棉花,骏马奔腾,人人信奉上帝持枪保卫家园。将这场景适当延展,保守派的一切看似疯狂的主张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种植园经济其实一种极端的私有化经济。这种经济模式信赖传统和经验,比起政府更尊重自己的邻居。Theroux也说,Deep South 或者说美国的传统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对政府的蔑视(这场疫情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证明了这个观点)。蔑视政府也意味着蔑视建立在政府机器下的一切统治机构,一个不相信政府的人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武器。在混乱的过去,枪支可以保卫家园;在和平的今天,枪支则是光荣和力量的象征。现代的南部各州经济落后产业凋敝,但当过去的荣光淡去,枪支所代表的荣誉变得更加珍贵。无论全世界如何觉得不可思议,无数次恶性枪击案发生后(伤亡最大的是2007年的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校园枪击案件,韩裔美国人Seung-Hui Cho持枪连续射击造成32人死亡),美国历史上“禁枪”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毕竟枪这个物件的意义,远超过其本身。
种植园经济的另一个副作用是久病不愈的种族歧视。南方种植园经济本身以奴隶制为依托,说白了就是少数的白人靠压榨着大量的黑人经济产出吃香喝辣。内战之后奴隶制自然瓦解,可是黑人们离真正的”自由“还有很远。长期的阶级压迫使得黑人本身的受教育水平很低,即便拥有了土地,靠小规模耕作也无法与战后兴起的大规模经济型种植抗衡,教育的缺乏于是使得贫穷进一步加剧。1954年美国最高院判定种族隔离违宪之前,黑人虽然自由,然而却是被”圈定的“自由。在南方社会,普遍的种族隔离使得白人黑人去不一样的教堂,去不一样的餐馆,上不一样的学校,在一片土地上生活在两个世界里。54年至今,两个种族开始慢慢融合,可是这融合的速度要远比亚伯兰罕林肯、马丁路德金以及诸位平权先烈想的要要慢。且不说颇有一批极端分子如KKK之流以暴力袭击、残忍屠杀有色人种作为所谓“维持自己上等阶级尊严”的方式,一般民众对所谓“融合”的接纳度也暧昧不清。
…我在大理石切割车间里找到这个青年
”1964年我的学校开始尝试融合,允许四个黑人小孩入学。这四个孩子总是被欺负,有时会在体育课上被很多人故意踩手“
这个青年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否则他不会在几十年后依然记得这件事并感到愧疚。可是在南方,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抵触态度似乎是一种文化正确。那些大放种族歧视之厥词的政客未必内心相信种族歧视,然而为了选票他们必须这么做…
-Deep South by Paul Theroux
融合并不十分成功。那些接受了黑人学生的学校渐渐流失白人学生。1960年以来,也正是美国社会大量”郊区化“的时代,白人们慢慢搬家重新聚集并送自己的孩子去私立学校。那些看的见的、法律的、社会的”隔离“变成了看不见的、经济的、阶级的、”隔离“。这种”不可说“的隔离最终促成了今年的BLM运动。
枪支和种族尚且可以算是美国南方的独特问题。贫穷,才是那个使得南方愈发保守的元凶。进一百年来急速的工业化和经济全球化像一个飞速的轮子,那些跟不上不及闪躲的人,通通被碾成了碎末。工厂的来来去去兴旺了一些小镇,也毁灭了一些小镇。这种毁灭的过程其实具有很强大的普适性。譬如作为国企子弟的我,绝不会陌生于90年代大型国企的下岗潮,2000年以来的市场化改革之后,一个热闹的城镇从兴盛到凋敝到消失的过程。那些美国南部的小镇,热闹的纺织工业曾经养活了无数的美国家庭,就好像从中国的东北到西南,巨大的锅炉和厂房曾经养活过无数的中国家庭一样。尽管隔着大半个地球,那些小镇都走向了殊途同归的荒芜。
说起来有些讽刺,他们高声疾呼,希望能有一些强硬的政策把工作从世界的另一头拉回来,”贸易之战“其实寄托着这些荒芜小镇的希望。这份希冀在政治的玩弄下如此脆弱,正如地球那端的另一波人的人生一样。人的痛苦是如此的想通啊!该送southner 们一本《冬泳》。
Deep South,一片被抛弃的土地。年轻人北上寻找工作,慈善家们宁愿把善款投往遥远的非洲也不愿意帮助本地的建设 (这其中包括原本就出生于阿肯色小镇的克林顿),联邦政府拨款少的可怜,造成了在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里不通水不通电的触目惊心的贫穷。
我想起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对 “poverty”这词的出现感到难以置信,也曾笃定地认为他们一定只是看不起HBO得矫情得“相对贫穷”,来自阿拉巴马的艾米认真地回答道” well, you dont know this Country”
(因为看的是英文版,应用部分皆由我胡乱翻译,可能会与中文版略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