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海贝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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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是一片“神秘”的土地。我眼中的非洲是广袤无垠的大陆，是步步为营的传统部落和远离现代的原始生活，是干旱的沙漠、茂密的雨林，是渴望的眼神、冰冷的武器和令人望而生畏的恶性疾病。它是灰白的。
非洲是一个“五彩”的万花筒。我向往的非洲是狂野奔放地驰骋在马赛马拉、塞伦盖蒂的野生动物，是蓝色梦幻的摩洛哥小城舍夫沙万，是飘扬在尼罗河上空、环绕金字塔的古埃及文明，是优雅神圣终年覆白的乞力马扎罗。它也可以是缤纷的。
无论过去与现在，非洲大陆一直处在全球化中的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人们对于非洲的历史、非洲的发展，始终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本书作者托比·格林在书中写道：
在19世纪之前，非洲都不是殖民化的。从13世纪开始，他的人民和统治者都在积极参与着对现代世界的塑造。非洲前殖民地时期的历史，事实上是与它的现代困境密切相关的。但这段前殖民地时期的历史却少有人研究，即便在许多非洲大学的历史系也是如此，更何况在西方。
不管是在非洲之内还是之外，专业的非洲历史学家主要关心的是20世纪，这意味着古城的废墟、前殖民时期的工业和制造业遗迹，以及在殖民时期衰落的生活方式都被尘封，而没有被触及。
我和格林的态度一样，坚决不认同“非洲没有历史”“在与欧洲人接触之前，他们（非洲尤其是中西非）隔绝于其余世界”的荒谬观点。格林在这本书中，挖掘和利用到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和当地人（几百年来）的口述记录，努力还原那个笼罩在奴隶贸易的云层下，曾经辉煌无比，经过欧洲人的殖民和瓜分下光环不再的西非和中西非。
本书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考察了西非和中西非的萨赫勒地区、大塞内冈比亚地区、黄金海岸、贝宁湾和比夫拉以及刚果王国等五个核心区域，时间跨度在1300-1680年左右，即直到商品进口终于超过了货币进口。每一章都提供了一个案例研究，展现了在这些地区的经济和政治语境下不平等交换的新证据，并揭示了其中的基础性原因。第二部分记述时间是从1680年到19世纪早期，每一章都按照主题而非编年式的进行组织，作为一个整体让读者了解更长时段里不同区域之间的联系。这些主题包括经济金融及信用体系、国家权力与战争、伊斯兰教革命等。当然，全书贯穿始终的唯一主题，自然是奴隶贸易与奴隶制。
非洲大陆历史上早期的奴隶贸易，大概在15世纪中期前，被贩卖的主要是因战争失去荣誉和自由的俘虏，作为家族内仆役使用，有时可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且奴隶的后代有可能会摆脱奴隶身份。在这一时期，奴隶买卖的规模并不大，它只是一项次要的贸易活动。到世界航海大发现后，欧洲人通过大西洋航线来到西非，在欧洲人统治殖民地、开发种植园等经济实体中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劳动力需求，奴隶贸易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1501年，第一船非洲奴隶从西非海岸横渡大西洋，到达了新大陆。此后，奴隶贸易日益“兴盛”。在这一时期， 奴隶贸易主要集中在大西洋两岸，所以称之为“大西洋奴隶贸易”。西非沿海的大塞内冈比亚地区以及下几内亚湾地区，包括今天非洲版图上的现代国家加纳、多哥和贝宁沿海地区及尼日利亚西部海岸，被称为“奴隶海岸”。加纳的埃尔米纳、贝宁的维达、尼日利亚的拉各斯，都是当年著名（臭名昭著）的奴隶贸易港口。大西洋奴隶贸易造成了非洲人口的大量衰减。我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得知，400多年奴隶贸易史上共贩卖了约1500万黑人，这个数字还不包括猎奴战争和运输途中的几倍于此的人口损失。美国黑人历史学者杜波依斯认为，奴隶贸易使非洲损失了1亿人口。近年来，学者们普遍认为，奴隶贸易使非洲损失人口2.1亿之多。（张忠祥，2016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数字中，非洲损失的，是能创造价值的青壮年人口。
当许多西方主流媒体转向非洲时，他们更多聚焦于战争与冲突、饥荒或者非洲迷人的野生动物，对非洲有创造性的、足智多谋的、聪明的人民却关注甚少。
格林在本书中没有否认奴隶制是非洲前殖民时期的一个重要问题，但也区别于一些其他讲述非洲奴隶制历史的作品，没有过分关注非洲历史上的奴隶制，而是更加关注奴隶在身体和精神上遭受的暴力，以及他们经历的流离失所和强迫劳动。同时，格林也提醒读者注意区分两种核心误解，其一提到，“奴隶制不是仅存在于大西洋语境下，也不只是一个大西洋故事。”在非洲历史上，北非和埃及的跨撒哈拉贸易和通过红海和印度洋涉及中东和印度的贸易中，都有大规模的人口强制迁移。其二提到，非洲人自己本身也参与到了贩奴运动中。如塞内加尔小贵族迪亚洛的被捕为奴，就是因为他是去冈比亚河上的贸易点卖掉两个奴隶去买点纸的。当然这里也要澄清的是，并不像某些固执荒谬的观点所说的“非洲人”自己将“非洲人”卖为奴隶，非洲人本身就是一种统称，他们并没有非洲的概念，只将自己作为一个特殊家族、部落、王国或宗教团体的成员，而买卖的奴隶都是“外来人”。通常情况下，奴隶多为战争中的俘虏，没有社会归属、亲属关系等缺乏地域性身份的人，或者说叫丧失了“荣誉认证”的人。
谈到奴隶贸易，离不开资本原始积累的话题。其实在本书的大多数章节中，格林都或多或少的谈到了这个问题，尤其在第一部分对五大区域的讲述中，考察了大西洋奴隶贸易时期展现出的不同发展路径以及由此带来的后果。西非和中西非与其它西半球之间，或者说非洲与现代西方世界之间经济的不平等，主要源自于他们在经济价值交换中的不平等，这主要是经济发展和资本积累的不平等，一方面的表现是货币，另一方面的表现就是奴隶贸易。形象的说，无论是跨撒哈拉贸易还是跨大西洋贸易，西非与西方世界的贸易从21世纪的视角来看，始终处于“不平等”的状态当中。非洲的通行货币主要是贝币、布币、铜环、铁条等等，来自非洲之外的本地货币在贸易中大量涌入导致通货膨胀，本地货币价值下降。欧洲国家用“沙滩贝壳”和“废铜烂铁”从西非换回了大量的金银贵金属和劳动力，本国的工业生产大力发展，且获得了足量的廉价劳动力继续产出剩余价值，反观西非国家用自己的金矿、银矿、钻石矿换回了一堆自以为不错的棉布丝绸和贴铁条铜块，除了满足穿衣和铜铁再造日常用品的需求，还剩下了什么？没有了“硬”通货，没有了劳动力，制造业和加工业也被过量“供应”的商品拖垮，触发了经济衰退。当你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时候，只能乖乖的成为欧洲列国的附庸任人宰割。多么残酷的现实，多么悲惨的历史。
在本书中，格林也同样着重分析了奴隶，奴隶制，奴隶贸易与经济体制，政治与军事战争等的关键，谈到了奴隶贸易中体现出的最早的金融信用体系，以及国家权力、政治影响、宗教渗透等内容，这一部分很独到、精彩，大家自然也能够从此获取各自渴望的内容，相信会收获颇丰。
整本书读下来，“干货”洋洋洒洒铺满600多个页码，充实着我对非洲的认知，不枉我从“甲骨文译想沙龙”以来这几个月的期待。半个月的阅读过程中有时候我也会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书写着我们现在看到的历史？格林在书中提到过世界观和话语权，我想这是一个重要原因，但也一定并不完全。如果非洲能够延续古马里帝国曼萨·诺萨国王的富庶，非洲的政治、经济、人文能够再给力一点，欧洲和非洲的殖民角色有没有可能互换，如果非洲始终强大，金银会不会只用来制造生活用具，非洲法郎、铜铁、贝壳，甚至那块破布会不会占据国际货币体系的霸权地位……这样的“异想天开”让我对非洲的好奇不减反增，真想一个义无反顾地订上一张飞往西非的机票去身临其境的一探究竟。当然，你还应该再带上几本书，除了这把《海贝》，《利奥波德国王的鬼魂》《穿越非洲两百年》《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最后的十字军东征:瓦斯科·达伽马的壮丽远航》《黑暗的心》等作品，也值得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