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楚云天的才是对的
只有我楚云天的才是对的——读冯骥才《艺术家们》
《艺术家们》是冯骥才最新的小说,刊在《收获》2020年长篇秋季卷。我读过一遍,感觉有些话不得不说。
这部小说的结构和套路是陈旧的。先是在60-70年代,在艺术上有共鸣的楚云天、罗潜、洛夫这“三驾马车”,在恶劣的环境下,坚持对艺术的追求。76年及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为之一变,三驾马车分道扬镳。显然只有楚云天一人坚持了艺术的理想,洛夫转向金钱(这可能是作者想要强调的,但我觉得洛夫更像是转向了突破),罗潜彻底沉沦。洛夫看似靓丽,最后以悲剧收场。罗潜沉沦到最后,竟直接消失了。这种以改革开放为分界线,讲人群从同走向不同乃至异化的叙述结构和套路,实在过于常见,仿佛能从开头就望到结尾。
我觉得最成问题还是小说透露出的某种价值取向。总体来看,小说的语言不能说苍白,但也十分无力,有大量的说教式话语的堆砌,让人感觉在读某种报告文学,报告的是何谓艺术的正道。
什么不是艺术的正道呢?作者借楚云天和肖沉(楚的追随者)等人之口说了出来。那些追随西方艺术前沿变化的,不是正道;那些先锋艺术、行为艺术,不是正道;那些力图迎合美国受众的中国风作品,不是正道;那些妄图用金钱衡量一幅画,投身拍卖的,不是正道;甚至,把自己的画拿去拍卖的,都不是正道。
那什么是正道?只有楚云天一个人坚持的东西才是正道。那是要在宋画里找到根基,在传统里找力量,要搞“现代文人画”,不能被市场腐化,不要参与拍卖,要视金钱如粪土,远离西方艺术。
罗潜变了,为了生计去开了一家小画廊,楚云天就不高兴。洛夫变得更厉害。他去了趟美国,大开眼界,被西方的现代艺术深深触动,于是发生了创作方向的转变。我们要知道这是再正常的不过的事情,毕竟那都多久没有渠道了解世界艺术界的变化了。但作者笔下,楚云天眼中,洛夫就是要死的,而且是双重的死:他迷失了自我,艺术上创造力上死了,生命上也死了。说真的,我觉得三驾马车里,还是洛夫最具有创新和开拓精神,勇于去迎接和尝试新的事物。洛夫要创作现代绘画,就让他创作好了,想闯荡世界艺坛、参加双年展,有什么不好?难道做日本史的,只有做中日关系、从中国看日本的才是正途,不能做纯粹的日本史、进入日本国内的学界嘛?
在楚云天眼里,最看得上的也就只有整日在黄山里不出来,把巨作送人而不是拍卖的易了然。那楚云天觉得什么画是一幅好画呢?到小说最后,最好的画可能是不知名画家高宇奇的画《农民工》。楚云天非常欣赏这幅要画五六七八年的画。他评价这幅画说“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艺术创造性上,都将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物画中最伟大的作品”。其中的“思想”到底是什么呢?看起来就是“没有他们(农民工)就没有今天中国的城市,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代农民”。我当然不是说画农民工不行,也不是否定农民工的伟大贡献,但小说似乎已经将之提炼成只有画这类画才行。这大概可能是作者的想法,这种独断和独裁,让我感到十分的不安。
这幅《农民工》巨作没有画完,高宇奇就出车祸去世了。之后楚云天将这幅画搬到北京展览,引起轰动。其实这里有一个非常矛盾的书写。为什么高宇奇能够啥事不干花个五六七八年画这幅画呢?是因为有个大老板无条件的金钱支持,还提供场地。楚云天一方面视金钱如粪土,但另一方面似乎又欣然接受了高宇奇的这种状况。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对那些为了谋生而去卖画的人心生厌恶呢?艺术家只赢得了身后名,对艺术家来说是一件好事么?
说到这儿,我仿佛感觉这部《艺术家们》是扩展版的卡夫卡《饥饿的艺术家》。
另外,楚云天在艺术上搞清高,其实却是两面人:在小说上部渣一回,下部又渣一回。他妻子隋意还真是人如其名,很随意。那第一回渣中,她很气愤,但作者竟然给她找了个这样的借口来开脱——“当初也不是云天移情别恋,只是云天骨子里有一种浪漫”。而且作者还要为楚云天挽尊,说他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嗐,那什么是始乱终弃?
到了第二回渣,作者又给楚云天找借口。作者写到“云天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画家产生了一些幻想”时,竟然还补了一句“这不奇怪,画家总是用形象思维”。作者的脑回路,我已经有点不明了。这第二回渣最后还要推锅给女方白夜,说什么白夜就是靠此类活动赢得众星捧月的。篇末白夜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还要被感慨“什么?她嫁给了一个阔佬!”(楚云天的女儿之语),好像大家都应该不吃人间烟火。
也许,楚云天要是在学术界的话,应该是这样一位大佬。他告诫每一个新人冷板凳要坐十年,论文写好了先放在抽屉里再说。还说应该回归到传世文献,不要总想着什么西方理论。于是,他看到一个青椒写了就发写了就发,总是申请项目,就十分不满,觉得别人急功近利,不是正道。看到同辈引进西方理论,想要和世界学术界接轨,做重大项目首席专家,就觉得不是正道。可问题是,你是不愁钱、有地位的大佬,别人还要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