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随想·卷一
1、郑伯克段于鄢
（1）武姜真不是位好母亲。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武姜似乎不明这道理。因为郑庄公是难产出生的，武姜就讨厌他，不但给他起了个难听的名字叫“寤生”，还打算废长子，立小儿子共叔段做郑公。哪怕郑庄公即位后，武姜也苦心孤诣地帮共叔段造反，要杀郑庄公，实在是不配为人母。郑庄公难产逆生，这难道能怪他吗？将怨气撒在庄公身上，也实在太冤枉了。可中国很多父母其实都是不合格的父母，他们虽不像武姜一样残忍不公，但也不知道如何更好地为人父母，养而不教是一方面，强加意志又是另一方面。做父母的，当以子女幸福为第一要义，也不可将自己以为的幸福强加在子女身上。
（2）郑庄公是个有本事的政客。像郑庄公这样的政客，在中国历史上很常见。他们表里不一、老奸巨猾，杀人于无形。当武姜为共叔段索要制这个地方时，表面是为了共叔段考虑，说这地方太过凶险，虢叔就曾死在这里，实在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实际上郑庄公是怕如果共叔段占据了制，拥有天险，难以铲除而已。从一开始，武姜和共叔段就落入圈套了。当两位大臣劝郑庄公早些解决日益强大的共叔段时，郑庄公深得法家真传，将君王的内心真实想法隐藏起来，只说了句有名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看起来是任由共叔段做大做强，其实暗地里早就计划好了，掌控着一切。他同时又深得道家“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和古希腊悲剧作家“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的真传，不断满足共叔段的野心，其实背地里是想置自己的亲弟弟于死地。郑庄公一开始之所以不听取两位大臣是意见，是因为时机不到。一方面共叔段只是做出了一些不合先王之制的行为，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这个时候只能轻轻处罚共叔段，让其安分守己不再逾矩，却无法因为这个小小的原因而杀死共叔段，只有真的让他造反，才有充分理由打倒武姜和共叔段；另一方面，郑庄公也是想麻痹武姜和共叔段，让他们继续膨胀，放松警惕，才好一举攻灭。
（3）春秋笔法暗藏玄机。我们平时都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到底什么是春秋笔法呢？“郑伯克段于鄢”就充分体现了所谓的春秋笔法。这六个字，体现了孔子对这段历史的讽刺。因为共叔段没有做到一个弟弟应尽的义务，妄想推翻自己的哥哥，一点也不像个弟弟，所以不称他为“弟”。郑庄公和共叔段都是国君的儿子，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像两个国君一样，所以叫“克”（用于两个国君之间的战斗）。称郑庄公为郑伯，是因为他没有教好自己的弟弟，其实他之所以这样，是自己的本意，要是把弟弟教好了，哪里还能消灭共叔段呢？这就是春秋笔法，实在暗藏玄机。
（4）郑庄公还是个有良心的政客。武姜帮助共叔段造反，这对郑庄公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做母亲的要杀自己的儿子，做儿子的怎么能不伤心呢？所以，郑庄公想必十分憎恨他的母亲，才把武姜迁到城颍居住，还说出了“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狠话。不过，郑庄公虽然对自己的弟弟不怎么样，可对这个母亲还算不错。所以，郑庄公不久后就自己主动反悔了，还算没有泯灭人性。可君无戏言，说出的话如何能反悔？好在颍考叔想出一个“阙地及泉”的方法，才让郑庄公母子和好，并流传下“其乐融融”的佳话。武姜没了小儿子，只得依靠大儿子，她再怎么样讨厌郑庄公也不得不和庄公和好啊。这一点，秦始皇就不如郑庄公有人性了。
（5）颍考叔是个有孝行的君子。颍考叔孝顺自己的母亲，还把这种孝顺推及到郑庄公身上，可谓实行推己及人的古君子。而且颍考叔是个有智慧的君子，他要向郑庄公进言，却又不直接提出了，而是委婉地通过一块肉让郑庄公自己提出来，真是好谋划。当然，这前提得是颍考叔知道郑庄公后悔把武姜迁到城颍，不然再有智谋也使不出来。最后，颍考叔巧妙地提出了“阙地及泉”的方法，真可谓大智慧了。
2、周郑交质
（1）政治本就充满了不信任。搞政治的，充满了刘慈欣在《三体》中提出的“猜疑链”，谁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谁。哪怕曾经同一阵营的，也可能因局势的改变而产生不可调解的矛盾，刘邦、朱元璋才会在称帝后大杀功臣，更何况两个国家，永远也不可能信任对方。所以，要求周、郑两国互相信任，实在是难为他们了，交换人质本就是不信任的产物。而且，“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好像是说，不信任的话，交换人质是没用的；而如果信任，根本就不用人质。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悖论，但其实存在逻辑错误。信任有三种状态，完全信任的状态自然不用人质，完全不信任的状态也不用人质，但是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人质的作用就有了，在这个状态，人质恰恰是维护信任的手段。
（2）周王室的衰败不能全怪诸侯。周王室自幽王以后，只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早已没了昔日的权力。这一方面当然是各诸侯力量不断强大的结果，但另一方面，周王室也有责任。这个故事中的周平王就是个失信之人。他一方面任用郑庄公为卿士，一方面又分权于虢公。这本没有什么，天子本就有这样的权力。可是当郑庄公不满，向周平王发难时，平王却不敢大胆承认，反而毫无底气地掩饰说：“无之”。这才有了周、郑交质的事。周天子当成这样，也是窝囊。
（3）内容重要，形式也很重要。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左丘明说只要心中有信，哪怕是臭水沟里的水也可以祭祀鬼神，也可以进献王公。这样做了，只怕鬼神会诅咒你，王公会烹杀你。虽然内心的信很重要（内容），但外在的行（形式）也很重要，都说论迹不论心，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要是一个孝子内心很孝顺父母，却用臭水沟的水赡养父母，别人能相信他是孝子吗？礼本就更多讲究形式的东西，不然又成什么礼呢？
3、石醋谏宠州吁
（1）人物关系图。这个故事的第一段围绕卫庄公交代了背景和人物关系，如果单看文字的话可能会有点晕，因此我将其整理为如下关系图，应该会清晰很多。
（2）故事结局。《古文观止》的这段选文只选了《隐公三年》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下半部分。卫桓公即位以后，宠公子州吁果然如石碏所预言的那样，恃宠而骄，造反杀死了卫桓公，自己当上了卫国的国君，史称卫前废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位弑君篡位成功的公子。可是因为州吁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得君位，因此卫人都不支持他。因此，石碏联合陈侯，将州吁骗往陈国，最后将其杀死在陈国，另立公子晋为国君，这就是卫宣公。当初，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很好，在州吁造反时石后给予大力支持，州吁即位后封他为大夫。现在州吁已经被杀，石碏也坚决要杀死这位造反的儿子，留下了“大义灭亲”的美名。
（3）诸子夺嫡常见于中国历史。每当君主驾崩、权力更迭的时候，往往是政治敏感时期，也是最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时候，这个故事是这样，唐太宗、雍正帝时期也是如此。嫡长子继承制虽能一定程度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在执行嫡长子制的同时又纵容宠子的话，往往就会发生问题。所以石碏才说：“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可惜，嫡长子继承制也好，清朝的秘密立储制也好，其实都无法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实行世袭制，就会有夺嫡的悲剧发生，除非这个君主只是名义的、不可能掌握实权的、象征性的君主。所以，民主制度才显出无比的优越性啊。
4、臧僖伯谏观鱼
（1）一国之君真没有自由。鲁隐公想去棠看人捕鱼，可是臧僖伯认为这不是一个君主该干的事，“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凡是跟军国大事无关的事情，君主都不能参与，否则就是乱政。所以说，做君主没有自由，别看他高高在上，万人之上是很孤独也很无趣的，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能做，更别说自己喜欢的人了。像明武宗那样追求自由的，只能被抹黑成暴君、昏君，要不就像南唐后主、北宋徽宗一样成为亡国之君。
（2）一国之君的职责要求其没有自由。首先，一国之君最容易影响他人。“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行而下效，君主的行为往往会被人效仿，所以，一旦国君有不当的爱好，将造成极坏的影响。其次，一国之君代表着一个国家，而不是自己。国家是庄重严肃的，丝毫不能有半点儿戏，国君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祖宗家法、符合礼乐制度。最后，一国之君责任太重。国君关系着天下，肩上有一万斤的担子，在重担面前，国君将不能有个人的喜好，而只能一心为国为民。
（3）古代君王的狩猎活动都带有军事色彩。在古代，很多君王似乎都热衷于狩猎，其实这不是因为君王喜欢，而是一次军事行动，政治色彩很浓厚。不管是春蒐、夏苗，还是秋狝、冬狩，要么耀武扬威，要么检阅军队，都不是单纯的狩猎活动。
5、郑庄公戒饬守臣
（1）许国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许国的范围大概在今天的河南许昌极其附近，处在中原之中，地理优越，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了解了这一点，对读懂这篇篇幅不长但有一定难度的文章有很大的帮助。首先，齐侯和鲁隐公之所以不要许国之地，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因为要不起。我们看看下面的地图就知道了，齐国、鲁国和许国并不接壤，就算这两个国家要了许国的土地，也只能作为一块飞地，管理成本太高，不划算。所以，这两个国君才卖个人情给郑庄公，把许国这块肥肉给了他。其次，因为许国跟郑国接壤，地理位置又很重要，郑庄公早就觊觎很久了，要不然也不会勾结齐国、鲁国攻打许国，于是他就毫不客气，将许国纳为己有。最后，郑庄公知道许国的重要性，郑国不可能永远占有许国，一旦郑国衰弱，必然会失去对许国的控制，其他国家必然会侵占许国，因此他才告诉公孙获不要把器用财物搬到许国，在自己死后要及早撤离许国，以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偷鸡不成蚀把米。
（2）郑庄公是有谋略的奸雄。奸雄说话做事，其实是很委婉的，所以郑庄公占有许国而不消灭许国，还说是苍天要惩罚许国，自己只是替天行道。郑庄公还清楚在许国扶植傀儡代理人是成本最低的谋划，拉拢了许大夫百里和许庄公的弟弟许叔替他管理许国，大搞殖民主义，美其名曰“柔抚此民”，同时还让自己的心腹公孙获进驻许国，时刻监视百里和许叔，实在是高明。他对百里说的那一大段话，也实在漂亮。同时，郑庄公还对局势的判断有着清晰的认识，他知道周王室已经衰微，郑国作为周的子孙，也不太可能有太大的作为，郑国失去许国在未来是必然的事。
（3）礼更多注重形式，哪怕礼下面藏着赤裸裸、血淋淋的野心。最后一段，是左丘明说郑庄公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合乎礼，赞扬他知礼。很多人奇怪，郑庄公明明野心勃勃，怎么说他知礼呢？其实，这正是礼的荒谬性。礼重形式，而轻内心，一个人知礼是无法说他内心知礼，只能说他的行为合礼。郑庄公在这件事上面，就维持了外在的礼。许国违背礼法，所以郑国讨伐许国。但是征服许国后并不是将许国灭亡，而是找人扶持许国、帮助许国。这样的郑庄公，当然是知礼的。哪怕礼的辩护者可能不同意，但是想想过年的时候，你的亲戚给你包红包，你内心很想要，可是嘴上却说不要不要，拿了红包后内心窃喜，嘴上却说感谢感谢，这样的人，别人见了不也会赞美他知礼吗？
6、臧哀伯谏纳郜鼎
（1）这个故事可与上面的《郑庄公戒饬守臣》合而观之。上一篇文章中，左丘明赞扬郑庄公知礼，在这篇文章中，左丘明就批评鲁桓公非礼，原因很简单：郑庄公打败许国后，没有灭其国，反而扶持之；而鲁桓公却将宋国贿赂过来的亡国郜鼎放在太庙里面炫耀，这就实在太违背礼了。
（2）鼎在古代地位重要。鼎一开始只是一种烹饪的炊具，是如何成为象征权力地位的礼器呢？这与祭祀分不开。鼎作为一种器皿，除了烹饪外，也常常用来祭祀。我们都知道，祭祀是礼的重要组成部分，祭天地、祭鬼神、祭祖宗、祭山川，这在古代都是重要的政治活动。于是，慢慢地，在祭祀中起重要作用的鼎也成为了重要的礼器，象征着统治者的权力和地位，鼎也成为礼乐制度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的说法，其重量也成为国家秘密，不能轻易告诉人的。一个国家的鼎离开这个国家，被搬运到另一个国家，通常是亡国的表现，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可是鲁桓公这个鼎是通过受贿得到的，实在不光明，还堂而皇之地放在太庙炫耀，就真的违背礼了。
（3）君主不能只是道德楷模。从古至今，我们的政治文化都致力于将君主打造成完美的道德楷模，“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君主不单单是道德楷模，还要惩恶扬善，将自己的德行发扬出去。可是，哪里有道德完美的个人，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把式而已。老百姓关心的是自己的幸福生活，而不关心君主的个人私德是好是坏。
7、季梁谏追楚师
（1）春秋战国时期朴素的民本思想。春秋战国之所以出现民本思想，似乎和它的时代特征有关。那个诸侯混战的时期，人才可以自由流动，平民百姓也可以自由流动，因此一个国家要想强盛，至关重要的是人才和百姓。于是，就诞生了强调民之作用的民本思想。等到秦建立大一统国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是人才还是普通百姓，都逃不出统一的天下，皇帝一家独大，便更强调君王而忽视民本了。
（2）忠的含义。说到忠，我们第一想到的便是忠君，其实，忠的含义演变到最后，也几乎就只有忠君的意思了。但是在春秋时期，忠的含义还是很丰富的。那个时候，忠可以用于更广泛的人际关系，“为人谋而不忠乎”便是一例；在这篇文章里，提出了忠于民的说法，完全与后世的忠于君截然相反了。
（3）人民是鬼神的主人。中国人信鬼神，但是这和外国人信上帝是不同的。信上帝是宗教信仰，信鬼神是功利主义。中国人之所以信鬼神，是因为有求于鬼神，所以不管是什么神，佛教道教也好，民间鬼神也罢，哪怕是外国上帝天使，只要他灵，中国人都会信，去拜上一拜，保佑自己升官发财、生大小子。从这点看，如果哪个鬼神真能满足人们的欲望，有求必应，还真是成了人民的奴仆，人民才是鬼神的主人了。
8、曹刿论战
（1）鲁庄公算是一个好君主。这场齐鲁之战，鲁国能打败齐国，鲁庄公是一个关键的原因。从这篇文章来看，鲁庄公还算一个贤明之君。平时他会将自己的衣食分给周围的人，而不敢独自占有。祭祀时也如实秉告牺牲玉帛，而不敢欺瞒谎报。如果说这些只是小恩小惠，那么他在审理诉讼案件时，要求官员要按实际情况办理，可谓很有法治精神，这对一个君主来说，就是难能可贵的爱民表现了。发生战争后，鲁庄公也不独断专行、好大喜功，而是认真听从曹刿的意见，最后得以打败齐国。这么说来，鲁庄公也不算是“肉食者鄙”了。只可惜，“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鲁庄公没能处理好政事，给鲁国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2）战争胜利的三个要素。要在一场战争中取得胜利，曹刿指出了三大要素。第一是政治，要求君王讲究德行，推行仁政，上下一心。第二是士气，要求战士一鼓作气，一举得胜。第三是敌情，要求将军知己知彼，清楚敌我情形，制定合适战略。做好了这三点，战争的取胜就会事半功倍了。可见曹刿看问题还是很独到的，但有人认为他就是与齐国三战三败的曹沫，没有确凿证据，这点只能存疑。但就算曹刿就是曹沫，三战三败也正常，就像鲁庄公说的“齐鲁强弱悬殊，非战之罪”，战争的背后是两国国力，齐强而鲁弱，偶然的胜利是暂时的，战败才是必然的。
9、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1）周昭王之死。周昭王是西周第四代周天子，曾三次伐楚（可能并不是楚国，而是更南的蛮楚），最后一次失利，渡过汉水时船坏而亡。周人对这事讳莫如深，只说他“南巡不返”。但周昭王的死，很可能是被楚人谋杀的。
（2）外交辞令。春秋战国时期，有很多出色的外交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于诸侯之间，这个故事中的楚使和屈完就是这样的人。第一段中，楚使质问齐国为何攻打楚国，管仲说了两大罪，第一是包茅不入，第二是昭王不复。包茅不入是说楚国不向周天子纳贡，这违背了礼法，但这跟楚国“僭王猾夏”（妄称楚王）的罪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昭王不复就是前面说的昭王之死，但是昭王死是西周的事了，现在已经是东周时期，过去几百年了，还关楚国什么事？这就是典型的外交辞令。齐国伐楚国，不敢用更大的罪名（僭王猾夏），因为齐国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尊王攘夷”，干的也是不合礼乐制度的僭越之事，怕楚国以此攻击自己，所以齐国才遮遮掩掩，找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罪名来充数。而楚使也算不卑不亢，大方承认了楚国不纳贡的错误，并承诺以后会纳贡。至于周昭王的事，你自己去问汉水为什么把他的船弄坏吧。
（3）屈完可谓个优秀的外交家。第二段中，齐桓公耀武扬威，带屈完去举行阅兵活动，并表示要和楚国和解。齐桓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楚国强大，轻易发动战争的话可能是两败俱伤，自己得不到好处，所以不敢直接攻打。可是，攻打楚国的行动已经做出了，总不好自己言而无信，又退兵吧？所以，齐桓公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让两国和解。楚国这边也是不希望打仗，因此屈完说这也是楚国的愿望。可是齐桓公又有点不甘心，想过过嘴瘾，说：“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想让楚国承认这是迫于齐国强大才不得已和谈的。但屈完也是个不卑不亢的外交家，义正辞严地驳道：“君若以德绥，谁敢不服？”这是说齐国无德。又说：“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这是说我们楚国也不怕你，打起仗来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齐桓公听了，无言以对，只能乖乖地和楚国签订盟约。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弱国无外交是真理，要不是楚国强大，齐国能这么快服软吗？
10、宫之奇谏假道
（1）左昭右穆。这篇文章是历来的名篇，“假道灭虢”“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已成为成语，但本文有两个点比较难理解，需要说明一下，左昭右穆就是其中一个。昭穆制度是指宗庙制度之一，庙制规定，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士立一庙，庶人无庙。天子七庙如何布置呢？始祖居中，然后按照左昭右穆排位（以始祖庙朝向区分的左右），昭位之子在穆位，穆位之子在昭位。昭穆相承，所以叫做昭生穆，穆生昭。而普通庶人虽然无庙，但是祠堂里的灵位也是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摆放的。具体到本文的昭穆顺序，可见下图。因为太伯、虞仲、王季俱为太王之子，所以叫“大王之昭”；而虢仲、虢叔又都是王季之子，所以叫做“王季之穆”。
（2）晋、虞、虢三国的血缘关系。对于第二段中宫之奇的回答，还有一个比较难理解的点，就是三国在血缘上的关系。宫之奇的回答围绕虞公“晋，吾宗也”展开，大意是晋国与虢国在血缘上更亲，还不是一样晋灭虢？桓叔、庄伯的后代都是晋献公的兄弟姐妹，可是利益当头，献公一样杀之，更何况一个虞国呢？那么，为什么虞公说晋与虞是同宗？宫之奇又为什么说晋与虢更亲？看看下图就一目了然（只列出与本文有关的人物）。晋、虞、虢都是周太王之后，都是姬姓，所以是同宗，但是，晋的始祖和虞隔了两世，却和虢隔了一世，所以从血缘来看，晋跟虢更亲，而和虞没那么亲。
（3）宫之奇的说话之道。宫之奇这个人是很有智慧的，看他劝谏虞公说的三段话，实在太精彩了。首先第一段论形势，虞、虢两个小国只有抱团取暖才有生存的可能，助纣为虐只会自食其果。第二段论血缘，指出血缘关系根本靠不住，在利益面前，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根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第三段论鬼神，同样指出鬼神靠不住，自己无德，鬼神怎么会护佑这样的人呢？三段话层层推进，难怪二吴会说“读竟为之掩卷三叹”。只可惜虞公是个“愚公”，连这么简单清楚的道理都不能领会。
11、齐桓下拜受胙
礼的作用。这篇文章很短，但让人身临其境，很有视觉冲击感，尤其是最后的“下，拜，登，受”四个字，简短有力、动作丰富，可见中国古文字之美。本文通篇其实就讲了一个字——礼。虽然礼很表面、很形式，但其作用也不小，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明等级。我们读这篇短文，周天子虽然没出现，然而却可以感受到其威严，同时也深深赞叹齐桓公知礼而行，哪怕他内心可能并不是这样想的。齐桓公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尊王”其实就是维护礼，当时周王室虽然没落，但周的影响力还有，大部分诸侯还是尊周天子的。齐桓公维护周礼其实就是维护秩序，一个秩序维护者不是葵丘之盟的盟主，又有谁能够成为盟主呢？ 12、阴饴甥对秦伯
（1）故事背景。秦国之所以攻打晋国，还把晋惠公俘虏到秦国，实在是因为晋惠公言而无信。晋惠公夷吾是晋献公之一，献公宠爱骊姬，夷吾受骊姬的谗言迫害，逃亡秦国。后献公死去，晋国无君，夷吾便向秦穆公行贿，答应如果秦穆公送自己回国为君，当以晋国城池土地相送。谁料想夷吾回国后，食言毁约，没有兑现给秦国土地的承诺。后来，晋国发生灾荒，向秦国借粮，秦国善良大方地把粮给了晋国。可来年秦国发生饥荒的时候，向晋国借粮，晋国却颗粒不给。于是惹怒了秦穆公，故发生了故事中的战争。本文说晋惠公有罪、毒秦，就是说的这两件事。可见，晋国战败、国君被俘，都是晋惠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2）正话反说。说话的技巧有很多，正话反说就是其中一个。秦穆公问阴饴甥晋国上下和不和谐，阴饴甥先说“不和”两个字，实在意想不到。他说晋国上下不合，其实想表达的意思确是上下一心。底层的人（小人）以战败为耻，急着要复仇；上层的人（君子）拥护国君，想让秦国归还晋惠公，如果秦国不这么做，势必也是要复仇的。最后，阴饴甥又表示，晋国失信，秦国攻打，是可以的，这是刑；只是如今晋国已经知罪了，秦国就该放过晋国，这是德。刑德适当，方是称霸之道，说得秦穆公连连点头。更厉害的是，这本是阴饴甥自己的想法，却不直接说出来，而是通过所谓的君子、小人去表达，只字未提自己，实在是高明。
13、子鱼论战
（1）宋襄公的民族复兴运动。之前读胡适先生的《说儒》一文，曾谈到宋襄公作为殷商的后裔，开展了一次失败的民族复兴运动，想振兴殷民族，只可惜连他的兄弟都说上天已经抛弃殷商一族，宋襄公凭借一己之力，又怎么能和上天作对呢？
（2）宋襄公不失为一个君子。从战争的角度来看，宋襄公的确愚蠢，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可是一位君子。春秋时期，战争并没有那么残忍，当时有不重伤、不擒二毛、不阵不战的规定，只不过后来战争频繁，杀起人来眼红心狠，就顾不得这些规定了。可是宋襄公确是一个游戏规则的维护者，既然有这些规定，就应当遵守，而不是做规则的破坏者。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更应该遵守规定，而不是老想着用地位、关系、金钱去破坏规则，不然中国人永远也成不了现代公民。从这一点看，宋襄公精神难能可贵。
（3）战争到底是残忍的。战争是不讲人道主义的，上了战场，不管男女老少，不杀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哪怕你是个老人，被抓了也会被割下左耳，只要还没死，就不算是重伤。残忍的战争告诉我们和平的可贵。不过，从战争角度看，宋襄公虽然遵守了规则，却也害自己的士兵惨死重伤，说他是“蠢猪式的仁义道德”却也不为过。
14、寺人披见文公
（1）宦官只有一个家。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宦官现象，这个问题太多复杂深入，涉及宦官心理、与君主关系、与官员关系等等，如果有人研究透了，绝对会成为一个研究宦官现象的大师。我对此没有什么研究，想说的是对宦官而言，他就只有一个家，这个家就是皇宫；他就只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就是君主。宦官在外，很多大臣都是不拿他们当人看的，哪怕一个宦官把持朝政，能够废立君主，也绝对受不到别人的尊重，死后也进不了祖坟。以此来看，就可以知道寺人批为什么反复无常了。他尽忠于晋惠公，所以极力要杀死文公。后来晋惠公死了，又极力帮助文公，就是因为这个道理。知道了这一点，尽管寺人批的确是小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告发吕、郤之谋，但对寺人批的指责应该会少一些吧。
（2）晋文公是个聪明人。虽然宦官把君主当主人，可君主并不是把所有宦官都当家人。对于寺人批这种反复无常侍奉二主的人，君主是不敢完全相信的。所以一开始晋文公不愿意见寺人批。可是寺人批话中有话，提到“又将及难”“其无蒲、狄”时，晋文公就知道寺人批是有要事求见了。
（3）君主的爪牙。寺人批侍奉了晋献公、晋惠公、晋文公三代君主，这种人可以说是“三公家奴”。这种人为什么会得到君主的重任呢？因为这种人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会忠于君主，甘愿成为君主的鹰犬爪牙。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爪牙要依附君主才能生存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君主则利用爪牙，去完成一些不可告人的任务。对于这些人，君主是不需要他们有大才和忠心的。
15、介子推不言禄
从另一个角度重新看介子推。自古大家对介子推的评价都说他是清高之士，说他品德高尚、淡泊名利、功成隐退。可是，如果结合《史记》的记载来看，却有点不太一样。据说在追随晋文公时曾割股奉君，虽然《左传》《史记》对此并无记载，但介子推是功臣是没有疑问的。等晋文公成为晋国国君后，大赏功臣，封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刚好周王室那边有人造反，周天子出逃，求救于晋，晋文公便暂停封赏，带兵先去解决周难。回来以后，就把介子推给忘记了，介子推也没有去讨赏，说了本文的几段话以后带着母亲隐居起来。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
（1）介子推有功，但功劳并不大。如果介子推有大功劳，为什么晋文公没有首先封赏他？又为什么在晋文公平定周难后回来会把介子推忘记了？这说明介子推并不是有特殊贡献，没有赵衰他们功劳大，因此不在第一批封赏的名单中。甚至介子推只是一个平庸的追随者，所以晋文公会忘了封赏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左传》《史记》没有具体写介子推的功劳，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写的，所谓割股奉君是后人的杜撰（放火烧山也是杜撰）。但不管怎样，能够一心追随晋文公逃亡，就是功臣，晋文公忘记封赏介子推的确不应该。
（2）介子推其实是在等晋文公的封赏。如果介子推一开始就想退隐，为什么不在晋文公即位时就退隐江湖？而要等到第一批功臣封赏完了，“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才去隐退？隐退时为什么又要说出这些话？这都使我们有理由怀疑介子推是因为晋文公没有封赏自己，才心怀不满，决定离开的。
（3）介子推并非高风亮节，而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来看介子推的话，其实都是不真实的内容，大有酸意。他先说晋文公能即位是天意，那些功臣自以为是是贪天之功，这就抹杀了功臣的一些功劳。固然晋文公即位有天意，可是人力也是不可缺少的，介子推何必否定赵衰他们的功劳呢？更不必骂他们是强盗，这都可以说是人身攻击了。你自己不要荣华富贵隐退就是了，大可不必这样诋毁他人。更过分的是他说“上赏其奸”，分明实在责怪晋文公是非不分，没有封赏自己。我甚至怀疑，后面介子推的仆人在宫门上写的东西就是介子推授意的。
以此来看，介子推竟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了。他无甚功劳，却渴望得到封赏；当晋文公忘记封赏后，他既怨恨文公，又污蔑其他受封的大臣为强盗；最终不得不自命清高，带着母亲隐居山林。
16、展喜犒师
（1）齐孝公退兵的原因。春秋时期，经常有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发起一场战争，也有人用三寸不烂之舌平息一场战争，本文中的展喜就是后者。展喜得到柳下惠的指导，说了一段漂亮的外交辞令。他先是给齐桓公带高帽，表现出谦逊的姿态，接着从远、近两方面入手，拿出周成王对周公、姜太公的誓言，又拿出齐桓公的功绩事业，最后说出诸侯对齐孝公的评价，使齐孝公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声誉。当然，其实光凭展喜的几句话不可能真的让齐孝公退兵，其根本原因在于齐师出无名。齐国是趁鲁国国内闹饥荒才趁火打劫，攻打鲁国的，本来明面上就过不去，再经过展喜的一番论述，这才让齐国退兵。要不然，如果鲁国自己做错事，齐国来攻打鲁国，正是效仿齐桓公主持正义之举，又怎么会退兵呢？
（2）柳下惠还是个杰出的外交家。柳下惠，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又字子禽，鲁国柳下邑（今属山东省新泰市宫里镇西柳）人，因谥号为惠，其封地又在柳下，故后人尊称其为“柳下惠”。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孔子称之为“遗贤”，孟子称之为“和圣”。没想到，柳下惠还是个杰出外交家，他的弟弟展喜得到柳下惠的指点，三言两语就平息了一场大战。
17、烛之武退秦师
（1）再次验证飞地的困难性。之前讲过，飞地是很难治理的，我们再来看看下面的地图，可以知道，晋国在中间，秦国在西边，郑国在东边。如果秦和晋灭了郑国，秦国也是没有好处的，因为秦国不和郑国接壤，无法管理郑地，最后得到实惠的就只有晋国。所以，这就是烛之武说“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的原因。
（2）外交辞令要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上一篇文章中，因为齐国师出无名，所以展喜从先王之命着手，成功劝退齐国。可具体在本文，郑国是理亏的，因为郑国“无礼于晋，且贰于楚”，秦、晋二国秦师出有名的，所以烛之武要从秦国利益着手，才能成功说服秦穆公。这种外交辞令，也可以叫做“反间计”，读历史在很多时候都能遇到。
18、蹇叔哭师
（1）故事的结局。这个故事的结局，想必不用看也能猜到，正如蹇叔所预料的那样，秦军在南陵和北陵之间遭到晋军的伏击，战败而归。不过，这里有一个很著名的插曲——弦高犒师。当秦君经过滑国的时候，郑国商人弦高听说秦军要攻打郑国，于是带着十二只牛假装郑国使者去秦军犒师。秦军便以为郑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军事行动，只能放弃攻打郑国，转而灭了滑国。滑国是晋国的小弟，秦军灭滑惹怒了晋襄公，于是在崤山设伏，大败秦军。
（2）秦穆公为何膨胀？上一篇文章中，烛之武对秦穆公说灭郑只会利晋而损秦，为什么在这篇文章中秦穆公却执意要灭郑呢？因为这个时候晋文公和郑文公刚刚去世，秦穆公想趁此机会捞点好处，更重要的是想试探晋国，好为秦国东出做准备。没想到晋国非但没有受到晋文公去世的影响，反而士气大增，士兵们穿着黑色的丧服，在崤山大破秦军。后秦穆公到崤山祭奠亡灵，后悔不听蹇叔之劝：“嗟士卒！听无哗，余誓告汝。古之人谋黄髪番番，则无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