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德国的大师》笔记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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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德格尔讲亚里士多德:他诞生、工作而后死去。
海德格尔:人生此在即是被抛,存在(Sein)即是负担,对于是否进入人生此在一事,人生此在本身何曾自己自由做过决定?或者有朝一日能自己决定?
第二章
反现代主义者:海德格尔很佩服的一位神学家卡尔布莱克(《论存在:存在与大纲》的作者)即是反现代主义者,这并不像现代主义者描述的那样是因为个人的愚昧、反对进步,才反对现代。事实上,卡尔布莱克反对的是现代科学性中的盲目信仰,他认为现实是一个秘密,我们都是这个秘密的一部分(类似不可知论者),但是现代文明却不尊重这种秘密性,而一味地认为实用性就是真理。“秘密”这个形容让我想到各种神秘主义以及诠释学,关于这个艾柯在《诠释与过度诠释》里介绍得非常清楚。
因为我们认识着认识,感觉着感觉,所以我们已经超越了界限,我们已经运动在绝对现实的空间之中,我们必须从主体的绝对主义中摆脱出来,以便向绝对的现实性敞开自身,无偏见地面对绝对现实性。
【这段话如何理解?】
年轻的海德格尔对真理的看法:我感觉年轻的海德格尔对真理的看法恰恰是尼采批判的那一种,禁欲主义,攻击自己,形而上学,虔诚地信仰宗教,并且认为真理一定与自己看到的“appearance”相反。也许尼采的观点是对的:他们之所以如此厌恶现实,不过是因为在现实中太不得志(但显然不只是由于这个原因)。
布伦塔诺:《论亚里士多德关于存在概念的多义性》的作者,现象学奠基人胡塞尔的老师。布伦塔诺试图解决“如果有上帝”中“有”的含义。
意向性对象:布伦塔诺受亚里士多德影响,提出了“意向性对象/意向性客体”(Intentional object)的概念,亚里士多德认为被认知的对象不是实在本身,而是心灵和实在之间的中介。布伦塔诺将意向性强调为意识的基本特征,事物存在与否不影响我们对它的意向。
抽象整体与个别事物:布伦塔诺还认为不存在抽象的一般整体,存在的只是个别事物;就像不存在“广延性”,存在的只是有广延的个别事物;不存在一般的“爱”,只存在许多许多爱的事件。实体由无穷多的关系构成,因此可以从无穷多的角度加以规定。
他的这个观念接近唯名论的共相与殊相。
补充:不过布伦塔诺的意向性对象被后来者,如胡塞尔和弗莱格质疑,摘录如下(摘自SEP):
When Brentano’s students took up his notion of intentionality to develop more systematic accounts, they often criticized it for its unclarity regarding the ontological status of the intentional object: if the intentional object is part of the act, it was argued, we are faced with a duplication of the object. Next to the real, physical object, which is perceived, remembered, thought of, etc., we have a mental, intentional object, towards which the act is actually directed. Thus, when I think about the city of Paris, I am actually thinking of a mental object that is part of my act of thinking, and not about the actual city. This view leads to obvious difficulties, the most disastrous of which is that two persons can never be directed towards one and the same object.
If we try to resolve the problem by taking the intentional object to be identical with the real object, on the other hand, we face the difficulty of explaining how we can have mental phenomena that are directed towards non-existing objects such as Hamlet, the golden mountain, or a round square. Like my thinking about the city of Paris, all these acts are intentionally directed towards an object, with the difference, however, that their objects do not really exist.
然后胡塞尔似乎是引进了一个三分法来解决这个困境,活动—意向内容—对象,意向内容和对象被区别开来:任何一个行动都有所指,这个所指就是它的意向内容,而通过意向内容,行动指向了它的对象——不过不是任何行动都有一个对象(比如独角兽,或者半人半马兽,就属于有意向内容,但却没有对象的情况)。
还原:19世纪中期以来,人们热衷于通过还原把精神从认识的领域驱逐出去【之后看《还原与给予》的时候可能会细致提到】。人们无需基督徒的上帝,斯宾诺莎的实体,笛卡尔的“我思”,费希特的“自我”,也无需黑格尔的“精神”了。
F·A·朗格:《唯物主义史》,恢复康德思想中的“两个世界/立场”,人是有规律的自然的一部分(是现象界的一部分),同时也能体验到自己的自由的自决性。朗格强调的重点在于,自然vs. 自由是互为侧面,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而不是一个是另一个的延伸。他是在说,用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遇到了困难之后,是不能用精神来填补空白处的,因为它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也因此,精神不能被还原为物质。
【关于康德,我想补充一下之前读的Christine Korsgaard写的Morality as Freedom:
“两个世界/立场”的论点。
理论立场(explanatory/theoretical standpoint)——现象立场(phenomenal standpoint),即一切是机械性的、已经完全被决定了的(mechanical/fully determined)---从这个立场,可以很轻易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逃避责任、选择自己的欲望/倾向
实践立场(normative/practical standpoint)——本体立场(noumenal standpoint),道德属于这里—---在这个立场,为了欲望/倾向而牺牲自由是难以理解的;意志的自发性(Spontaneity of the Will)。
康德对于问题“我们事实上是否(在现象上)自由到底重不重要”的回答是:它不重要。如果道德律的确为我们提供了自由的积极概念(positive conception of freedom),那么我们就能知道一个具有完全自由意志的人会如何行动;接着,由于被这种自由给予我们的更高职责所激励,我们自己也会依照一个拥有完全自由意志的人的行动而行动。而如果我们可以按照“假设我们拥有完全自由”的方式而行动,那么我们就已经是自由的了(but if we are able to act exactly as we would if we were fre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idea of freedom, then we are free)。于是,可以这么说:意志为了维持自己的自由选择了道德律,我们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于是,我们通过按照道德律行事,使自身自由。】
【不过我在想,we can act in that way (the way that a person with a completely free will would act)是不是其实是一种模仿?1.我们如何知道一个具有完全自由意志的人会怎么做,即,为什么我们应该尊universal law为行为箴言? 2.模仿本身是否就是一种不自由?与尼采、卡夫卡、爱默生所倡导的独立和自我依赖(self-reliance)相对照,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是一个完全主观性的人,她只能走一条路开一个门而那个门也只可能被她打开,而完全的独立和自我依赖似乎是与universality相反的事物,也就是说,假如自由的定义是独立,那么这种自由恰恰与康德所倡导的道德律&不为倾向所动相反;可是话说回来,依赖自己的倾向难道不是一种不独立的表现吗(类似的还有《道德谱系》里对本能的依赖)】。
实用主义:实践中的成果成了真理的唯一标准。效果论和试错法。
进化生物学:依照试错原则的不仅是我们,还包括自然本身。盲目的偶然性引导着自然发展前进。
新康德主义:那托普、文德尔班、李凯尔特、科亨。自然与文化不是分开的领域,自然的对象依据它与价值联系的方式而成为文化的对象。比如性欲成为爱情。
货币哲学:乔治·齐美尔。通过货币建立等价关系,交换,依照价值来评估,它让世界中的一切都转变为财产,为截然不同的东西建立了共同的价值表现——借用尼古拉·库萨的“对立物的统一点(coincidentia-oppositornm)”这一概念——我们可以说货币成为了中心,所有不相干的、陌生的东西都在这个中心找到共同性,从而相互接触。
【我喜欢“对立物的统一点”这个概念!像是四个象限交叉的原点,或者(0,0,0)这个点,或者Derrida用的词,the transcendental signified,或者是原初的混沌,总之真的是再美妙不过的一个概念了!】
胡塞尔:捍卫逻辑学的非心理学的有效性和柏拉图的理念王国,以反对自然主义的心理学。
【有效性这个概念我可能还需要整明白一点】
海德格尔:探究精神的客观实在性以及外部世界独立的实在性。
第三章
海德格尔的博士论文:《心理主义中的判断理论》,反对用心理的东西来解释逻辑的内容。他提出,作为心理行为的思想活动是在时间中进行的,但是思想活动的逻辑内容却独立于时间。逻辑内容是一种‘静态现象’,处于发展和变化的彼岸。
判断活动中的否定问题:“无” 是一个思想之物,在现实性中找不到它。《什么是形而上学》,一切形而上学的源泉都被纳入对于“无”的经验。“无”就是把整个世界置入可疑的、最令人惶恐不安的神秘状态之中的东西。
【“无”是与存在、在场、变化、活力、生命等等相反的东西(或者根本不是个东西)。在现实性中找不到它因为它“不”存在。之所以它令人惶恐不安,是因为人会问:万物原来可以不存在吗?如果可以,为什么万物“有”而不是“无”(why is there something instead of nothing)?一件事情找到原因(或者因果关系),证明它是在变化中存在着不变/必然性,但是“无”直接把原因给腐蚀掉了,在本应该摆放出原因(一切稳固的东西)的地方是一块被蛀空的虫洞。
也许布朗肖的“everything disappears, then nothing appears"否决了这点,把“无”也视为一种存在或者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灰色液体。我也不知道。
包括纳博科夫想象自己出生以前和死亡之后,他感受到的那种惶恐不安也是出于这个问题(why is there something instead of nothing)。我竟然可以不存在?这个世界竟然可以在我不存在时仍然存在?太令他震惊了。
无的不均匀,无和均匀的概念,就如同匀速直线行驶类似于静止,也许无其实是一种物质,无不是一种缺席,而是肯定、主动的判断。有即是无无,无即是无有。在没有时间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无是无始无终恒常久远。】
非人称判断:比如打闪了,爆炸了。
生活哲学:是philosophy of living? Philosophy of life?生命哲学?生活包含着灵魂、精神、自然、存在、动力、创造力等。代表是尼采、狄尔泰、柏格森、舍勒。
1. 19世纪:尼采 (vs. 达尔文):前者认为生命是趋于权力的意志,后者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尼采对达尔文的这个教条十分厌恶,因为在达尔文设想的自然之中,人对职业生活的适应最终会得到报偿(也就是鼓励人们适应?),而对尼采来说,自然是塑造又打碎的创造性过程,取得胜利的不是适应,而是强大的生命之力。
【就比如说在尼采的On the Advantage and Disadvantage of History for Life里,他反对过度学习历史,因为那会让人变得“客观”、犹豫不决,从而失去生命的活力,他说“all men must learn to live and use history only in the service of the life they have learned to live."】
“如果艺术和现实不能取得一致,那就是现实有了严重问题。” ——打破艺术的模仿论
【这个很有意思,比如柏拉图显然认为诗歌是对现实的不尽人意的模仿,因此与真理隔了两层。而马拉美又问现实难道是梦境的延续么?湖泊是否是梦里情人的泪?
所以,现实是诗歌的隐喻,是梦境的影子,抑或是相反?过去是现在的幽灵,还是现在是过去的残留?主体在哪?在普鲁斯特那里,一切皆隐喻,他的现实是他想象的投影,是某种不可言说之物的暂时替代物的实体,清醒也只是睡梦的残留。对于他来说,记忆似乎既是充满隐喻性的,又是裸露的、唯一的真实,现实只不过是那个世界的千变万化的、迷惑的幻象。也许我们的世界只是阿拉丁神灯的烟雾?是一个反复嵌套的关系。它在我们世界之外,又在我们的世界之中。
我蹩脚地联想到卡夫卡和加缪。也许卡夫卡给万物赋予含义,超脱它们本身的意思,是人拥有的最特别、最大的自由,因为人可以叠加层层叠叠的隐喻,从而制造空间,在相同空间时间里创造具有厚度的幻象——由此人可以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人有诠释世界的权力。而加缪的小说却看似恰恰相反,他告诉你世界就是它本身,它是一个陌生的东西,所有你的联想,你试图施加给它的联系,你所有尝试融入,尝试不被陌生化的举动都是徒劳。但有人形容加缪的小说具有超越性,而他所谓的超越性是说在他的小说中,万物终于不再是人的附属,人终于不再只能从人的角度人的眼睛中来看世界,终于能够不人类中心,终于万物恢复本来模样。他的超越在于超越人的局限。我认为诠释和隐喻是一种超越,是在某种程度上对处境的叛逆或者征服,而那位评论家则认为诠释是局限,是无法超脱人类本身处境的表现,是无法“不为人”的表现。卡夫卡是在说把万物“人化”,而萨特是在说把人“物化”,不过人和物的定义仍然只是相对的,只是我的局限的、偏颇的定义。无论是卡夫卡还是加缪,不可否认的都是他们在通过“超越”来追求某种真实,卡夫卡心中,似乎象征的世界比现实的经历更完整、更真实;而加缪心里,则认为符号和意义本身都是无意义的,人要做的不是加法,不是拼命向上搭台阶建筑某个巴别塔,而是做减法,拆掉之前搭好的台阶因为答案是或者在地面本身。
也许真实的是关系?我不知道。脸无论是戴上面具还是摘下面具都不是真实,因为摘下面具后,脸渐渐变成了另一层面具,面具不是具体的样式却是功能,位置,戴上或者摘下都只是面具和面具的缺席,如是是非非非是是非,也许真实只在他们的关系中被揭露出来。】
2. 19世纪:狄尔泰
理解是精神体验,是异在精神客观化的方式,是精神使固化的东西重新“液化”的方式。理解是把过去了的生命重新找回来,理解是一种重复,体验本身进行重复的可能性,就是它对时间“转瞬即逝”的胜利。
【这段我好喜欢!固化,液化,僵死这几个形容太生动了。有点像是记忆被存在一个盒子里,然后用密钥去激活。
“理解”让我想起collingwood的 re-enactment of the past thoughts. 确实挺神奇的,他认为历史学家需要有与其研究对象相似的头脑结构和环境(比如他是亚里士多德再世),于是就可以把当时亚里士多德所想的、所经历的给再想再经历一遍,并且他对客观主观的想法也很有意思,他认为历史研究是一种客观的行为,但是这种客观包含了主观(因为研究对象比如想法、信念都是主观的东西)。
理解也像纳博科夫的镜子、记忆一样,每一遍都是新的一遍(重复旧的一遍),记忆因此被复活了,原有的思想被激活了,由此这段记忆以及拥有这段记忆的人得到了永恒。
客观化,想起康德的定言命令,普遍的、大家都同意、大家都想到的东西就是客观。是去除掉变化的核心方程式。】
3. 20世纪:柏格森 《创造进化论》
理智 vs. 直觉
理智是为了生存和存在(从进化的角度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