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史带来的启示及其背后的科学和人性问题

作为一个能源专业的人第一次读专门的能源历史。

有意思的事情是，如果认识到人类将燃烧木材作为主要供能手段已有百万年这一事实，那么将过去几百年中我们所经历的能源变革形容得再怎么剧烈都是不为过的。我想这种爆发式变革的底层原因是因为过去四五百年来，科学——一种价值观或信仰——逐渐以主导地位，越来越深刻的指导着人类改造世界。能源的变革是科学改造世界的一种具体体现。用实验说明问题、用理论指导实际、投入资金开发难以得到短期回报的技术，这些事情在更早的、以宗教主导的时代是无法想象的，但推动了近几百年来能源变革的正是这些事情，他们的共同点是，背后都隐含着“科学”这一价值观。而从目前来看，科学的这种主导地位还会愈加稳固，因为虽然先进科学与大众的隔阂越来越深，但对科学的敬畏却越来越深入人心。

说回到能源本身，这本书向我们展现了能源的变革往往代表着人们生活方式的彻底革新。像内燃机普遍应用前，马粪遍地但人们习以为常的城市街景，现在的我们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再比如书中记载的，人们第一次乘坐50km/h的蒸汽机车时，形容说机车的速度快到使他们看不清两边的景色，可以看出那时人们的眼睛显然还无法适应放到现在来说并不算快的速度。

能源的更替往往并不是在人类准备好一切的情况下进行的。更通常的情况是人类因为现有能源的短缺、成本过高等问题被逼无奈开始使用一种新的能源，之后再慢慢着手解决能源更替带来的问题。因此，在能源利用的历史上，污染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永远的伴生问题。随着能源系统的巨型化甚至全球连通，以往出现问题后再补救的方式是否依然可行？是否可能出现我们无法挽救的问题？从当前全球变暖的形势来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更可怕的是人类很可能无法将思维迅速的从之前“出现问题再解决”的定式中转变过来。爱神评论战争的话用到这个问题上同样合适，“假如人类还要存续并上升到新的高度，新型思维至关重要。过去的思维和做法没能防止世界战争，未来的思维必须能”。

改造世界的方向很多时候并不与技术进步的方向相一致，社会形势、基础设施发展情况等外部因素都起着很重要的共同制约。美国推出的酒精税抑制了酒精作为燃料的发展，在石油的推广普及中起到了重要的助力。再比如二战中德国潜艇对美国油轮的袭击促进了石油运输管道的发展等等。虽然能源史上有很多像交流电打败直流电这种技术之争的佳话，但更多的情况反而是技术的进步难以很快撼动其他的制约因素。

这本书也记述了很多能源史上杰出的科学家、工程师。他们的坚毅、智慧令人动容。读到其中一些人的经历时也让我感同身受。比如读到德雷克找到“比利叔叔”时让我想起自己做了很多调研之后终于找到合适的厂家时的感受。斯坦利无休止的等待西门子的交流发电机时让我想到自己和厂家催货扯皮的经历，既然这么厉害的人都被厂家拖延，感觉自己经历的这点事好像也不算什么了……还让我印象比较深的一件事是塞勒斯坚持在进一步了解之前将交流电排除在尼亚加拉瀑布能量系统的备选项之外，甚至不惜为此和开尔文勋爵刚正面。后面作者写到“那一天，美国工程师在与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科学家之间展开的争论中赢得了胜利（开尔文勋爵后来道了歉）”的时候，满满的美国人的自豪。还从这些前辈身上得到深刻启发的一点是他们很明确自己的成果是要推向实用，改造世界的，而不是做好后放在实验室里吃灰的东西。当然，与这些人相对的，永远也不乏很多昧着良心保护自己利益，甚至是损害公众利益的人，比如四乙基铅汽油的发明者。

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知识也借这本书补了一下，比如沙特的崛起，阿美公司的由来，GE和西屋的历史等等。对于阿拉巴马号“猎杀”捕鲸船，德国潜艇袭击美国油轮等战争情节的描述也很值得一看。

书名的翻译非常自作多情。作者起的“ENERGY: A HUMAN HISTORY”是一个非常中性客观的题目，为什么要自作多情的翻译成“能源传：一部人类生存危机史”。给人一种能源只带来了问题和危机的感觉，而实际上作者对于能源变革整体上还是持积极态度的，因为它确实让更多的人生存了下来，也让更多的人生活的更舒适。如作者引用的斯卡里的观点所述“人类的想象力应用于技术发明的目的就是逐步减轻人间的疾苦”，又如作者本人所说“科学与技术不仅没有威胁到文明，它们所创造的繁荣也将在未来的几个世纪中维系我们的发展，这是人类设计出的唯一一个能不断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的机制”。我本人也比较赞同作者对待能源变革，对待科学的态度。

作者还揭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能源问题背后的人性问题。面对衣不蔽体的人，我们怜悯的情感是真实的；面对可能与我们争夺物质资源的人，我们的恐慌也是真实的。在未来，如何更好的平衡这两种感情可能是和技术进步同样重要的问题。

摘抄： 1。那些呼吁减少烟尘的人往往被视为爱惹麻烦的、无事生非的空想社会改良者，是些“和蔼的却不实际的时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