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遵生八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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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和友人叙谈人生后，她推荐了《遵生八笺序》给我一读，因为与此文理念有交集，也是受中医养生理论的好奇心驱使，于是我对这篇文言文自己查询做了翻译、理解和评论。
《遵生八笺》为明代高濂所著，是中国古代养生学的集大成之作，如今亦为中医临床的必读书目之一。高濂，字深甫，号瑞南道人，明代著名戏曲作家、养生学家、藏书家，杭州人。是个富二代，家中藏书丰厚，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故四处寻访搜罗道术秘方，撰成此书。作序者屠隆，高濂同代人，文学家、戏曲家，宁波人。
读罢序文，我有两点感想：
其一，人皆一生，生老病死，终归虚无。快乐源自内心，身外之物，欲壑永远难填。放弃奔赴永远无法达到的欲望终点，追求内心平静自由。对此认知，古今中外思想一致。
其二，承认我对中国缺乏理论传统这一观点有浅薄之处。现代科学理论体系是建构于源起古希腊自然哲学-科学一脉的，近代西方崛起，掌握话语权。但这不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无甚价值，正如唐德刚在《袁氏当国》中写道：
我们中国，不论怎样，总是个有着数千年传统的文明大国，更是东方文明的主流，纵是一贯被现代革命党人所诅咒为文化糟粕的所谓封建帝制，也未必全是垃圾。一个曾经数千年不断改革修正的政治社会体制（socio-political entity），不可能一无是处，在抵挡不了西方文明的挑战（challenge）而逐渐崩溃之时，断壁颓垣之下往往也有些珠宝黄金和名人字画，不可玉石皆焚。不幸的是，我们老一代的探索者多是一次革命论者，一旦把这些断壁颓垣摧毁之后，都信心十足，甚至骄横万状，以为一座合乎他们理想的西式摩天大楼立刻就可耸入云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新居未建，而故居已拆，群众露宿街头，饿殍载道，疠疫横行，如此则受害群众就要抱怨今不如古，民国不如大清了。岂然哉，岂不然哉？
所以，兼容并包，去芜存菁，反思求索，大道归真肯定是没错的。
下文为注释和段落大义，以供参考。
夫人生实难，有生必灭，亭毒虔刘，递相推殒。何昼弗晦，何流弗东，朝市喧嚣，舟车杂踏，转盼之间，悉为飞尘。若朝花之谢夕英，后波之推前浪。无问韶姱丑姿，王侯厮养，同掩一丘，大期既临，无一得免者。智士作达，委而任之，顺自然之运，听必至之期，靡贪靡怖，时到即行。或纵娱乐，取快目前，或宝荣名，不朽身后，命曰旷达，亦庶几贤于火宅煎忧，土灰泯物者矣。然若曹必无可奈何，而姑为此托寄，语虽近似，理则未然，不知命有可延之期，生有可尊之理。人患昧理而不能研讨，知其理矣，又或修持而不能精坚，率之命先朝露，骨委黄垆，良可邑邑。
注：
亭毒：养育
虔刘：杀害
递相：相互
推殒：排斥
杂踏：纷杂繁多貌
韶姱（kuā）：美好
厮养：干杂事劳役的奴隶
作达：行为放达
委：颓丧
靡：没有
火宅：佛家比喻烦恼的俗界
土灰：指死后遗骸入土化灰
泯物：泯没
姑：姑且
患：担心
昧：不明
命先朝露：比喻生命短促
黄垆：黄泉
邑邑：忧郁不乐
义：人，无论贫富贵贱，即使活得洒脱，都逃不开生死，终归化为尘土。很多人是不知道有可以遵循的养生延年之法的，即使修行了也不够精深。
夫藏宝于箧者，挥之则易空，吝啬则难尽，此人所共知也。人禀有限之气神，受无穷之薄蚀，精耗于嗜欲，身疲于过劳，心烦于营求，智昏于思虑。身坐几席而神驰八荒，数在刹那而计营万祀。揽其所必不可任，觊其所必不可得。第动一念，则神耗于一念；第着一物，则精漏于一物。终日营营扰扰，翕翕熠熠，块然方寸，迄无刻宁。即双睫甫交，魂梦驰走，四大稍定，丹府驿骚。形骸尚在，精华已离，犹然不省，方将为身外无益之图，劳扰未已也。譬之迅飙之振槁箨，冲波之泐颓沙，烈火之燎鸿毛。初阳之晞薤露，性命安得不伤，年龄安得不促乎！
注：
箧（qiè）：小箱子
薄蚀：削弱侵蚀
万祀：万年
第：这
营营扰扰，翕翕熠熠，块然方寸，迄无刻宁：形容心绪混乱不宁
丹府：指赤诚的心
驿骚：扰动，骚动
槁箨（tuó）：枯槁的笋壳。
泐（lè）：裂开
颓：坍塌
晞：晒干
薤露：薤上之菜，易于晒干
促：时间短
义：人生有限，欲望无限，为身外之物劳心劳神，寿命怎么会长呢？
至人知滔滛之荡精，故绝嗜寡欲以处清静；知沉思之耗气，故戒思少虑以宅恬愉；知疲劳之损形，故节慎起居以宁四大；知贪求之败德，故抑远外物以甘萧寥。畏侵耗如利刃，避伤损如寇仇，护元和如婴儿，宝灵明如拱璧，防漏败如航海，严出入如围城。而观窍妙，明有无，媾阴阳，炼神气，成圣结丹，抱元守一，以至混沌如绵，虚空粉碎而后已，如是乃谓之尊生。自轩后柱下以来，维三光而后天地者，代有其人，宁可尽目之为诞谩不经乎！
注：
滔滛：享乐过度，滛，淫的误写。
元和：道家指人的津液
抱元守一：神气不分离
虚空粉碎：佛学词语，意指没有虚空
轩后：黄帝
柱下：老子
三光：日、月、金木水火土五星
诞谩：放纵、散漫
不经：不合理
义：尊生之道的指导思想：绝嗜寡欲、戒思少虑、节慎起居、抑远外物，畏侵耗避伤损，抱元守一。
虎林高深父，博学宏通，鉴裁玄朗。少婴羸疾，有忧生之嗟，交游湖海，咨访道术，多综霞编云笈，秘典禁方。家世藏书，资其淹博，虽中郎至赏，束皙通微，殆无以过。乃念幻泡之无常，伤蜉蝣之短晷，悟摄生之有道，知人命之可长，剖晰玄机，提拈要诀，著为《遵生八笺》。恬寂清虚，道乃来舍，故有清修妙论；阴阳寒暑，妙在节宣，故有四时调摄；养形以无劳为本，故有起居安乐；学道以治病为先，故有延年却病；消烦去闷，丹境怡愉，故有燕闲清赏；戒杀除羶，脏腑澄澈，故有饮馔服食；补髓还精，非服药不效，故有灵秘丹药；调神去壳，非脱尘不超，故有尘外遐举。继之修身炼性，养气怡神，以了道还元，长生度世，洵人外之奇书，玄中之宝箓也。
注：
虎林：杭州
高深父：高濂字深甫，此处用父可能为避讳，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鉴裁：识人识物的能力
玄朗：高明，旷达
羸（leí）：瘦
淹博：渊博
虽中郎至赏，束皙通微，殆无以过：形容博学多闻
来舍：安定而集中
节宣：以时节宣散其气
丹境：心境
羶：同膻
馔（zhuàn）：饭食
了道：悟道
洵：实在，诚然
义：本书作者高濂生平：富二代，家中藏书颇丰，因年幼体弱多病，感叹人生苦短，四处寻访搜寻养生延寿之道，最终总结为《遵生八笺》。本书由清修妙论、四时调摄、起居安乐、延年却病、燕闲清赏、饮馔服食、灵秘丹药、尘外遐举八笺组成。
或谓大道以虚无为宗，有身以染着为累，今观高子所叙，居室运用，游具品物，宝玩古器，书画香草花木之类，颇极烦冗。研而讨之，驰扰神思；聚而蓄之，障阂身心，其于本来虚空，了无一法之旨，亦甚戾矣，何遵生之为？余曰不然，人心之体，本来虚空，奈何物态纷挐，汩没已久，一旦欲扫而空之，无所栖泊。及至驰骤漂荡而不知止，一切药物补元，器玩娱志，心有所寄，庶不外驰，亦清净之本也。及至豁然县解，跃然超脱，生平寄寓之物，并刬一空，名为舍筏，名为甩手，嗟乎，此惟知道者可与语此耳。抱朴子、陶都水得道至人，咸究心古今名物，阴阳术数，医卜方药，一事不知，以为深耻，不闻障心而累道，何疑于深甫乎！
注：
阂：阻隔
了：完全
戾：违背
纷挐（ná）：混乱
汩（gǔ）没：淹没
庶：差不多
县（xuán）解：天然的解脱，谓于生死忧乐无所动心，高超深入的理解
刬（chǎn）铲削，
舍筏：舍弃渡人的船筏。谓佛法如筏，既已渡人到彼岸，法便无用，不可再执着
陶都水：陶弘景
义：解释了大道以虚无为宗，但本书为什么要记载器玩娱志，这是因为人的生活离不开外物，一旦全部舍弃，便毫无寄托，不妨循一条渐进至豁然顿悟之路。
昔蔡邕秘王充《论衡》以为至宝，今观《论衡》，间有名言，未关至理，颇事搜猎，终属冗猥。令中郎得见深甫八笺，当何以云。余恐宝《论衡》者，虽得《八笺》，未必知宝也。万历辛卯孟夏之吉。
弢光居士屠隆纬真父撰
瑞南道人高濂深甫隶古
注：
邕：yōng
冗猥：多余而庞杂
中郎：指蔡邕
隶古：谓以隶书考校写定古篆文，此处何意未知
义：广告时间，告诉读者《遵生八笺》比《论衡》还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