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美国监狱》——交给市场

这次在上图借了两本美国监狱状况的书籍，分别是《美国监狱》和《黑帮的逻辑》。实际上，监狱主题一直是通俗艺术的浪漫领域。从最早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中的伊夫堡起，到十年前大火美剧《越狱》中的狐狸河，以及如今国产谍战剧不时会把舞台设置在监狱。然而都是监狱，却各有不同。美国的监狱当然和现代中国的监狱不同，乃至美国这么大，各地的监狱也各有不同。就我借来的两本书，就可以作两种划分。一种监狱有黑帮参与，而另一种没有。一种监狱是私营监狱，而另一种是公营监狱。而本书名字虽然叫《美国监狱》，作者想要介绍的，仅仅是没有黑帮参与的私人监狱。因为这本书差不多是作者对路易斯安那州韦恩监狱的四个月暗访记录。就样本而言，书名叫做《韦恩监狱》，或者《私营监狱》更合适。

美国关押犯人的数量占总人口的比例高居世界之首。它的人口总数约占世界人口5%，但关押人数占到了全球关押人数近20%。美国目前关押犯人220万，是40年前关押人数的5倍。作者通过回顾历史，认为美国的监狱制度是奴隶制的某种延续，政府和私营公司一直试图从犯人身上谋取利益。于是，他准备搞一个大新闻，亲自应聘私营监狱，成为CCA（美国惩教公司）旗下路易斯安那州韦恩监狱的狱警。之所以选择韦恩监狱，是因为路易斯安纳州关押犯人的比例全球最高，几乎是中国的5倍。

做狱警的第1课是如何使用武力。监狱特殊行动小组SORT（防爆组）的负责人塔克面无表情的告诉大家：“要是有犯人打我，我就会立即还击，我才不管什么摄像头。如果有犯人冲我吐口水，我就让他一天都不好过。任何冲突发生的时候，我们都应该呼叫后援。就算是个矮子吐你，你也应该叫后援，千万不要和任何人单打独斗。当然在打犯人的时候，首先要确保铐住犯人的手，让他无法还击。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立场一致。如果你是狱警，即使错误全在你，在现场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

至于如果看到两个犯人互殴怎么办？“标准答案是把手环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别打了，我让你们住手。如果他们还是要打，那就让这些家伙打去吧。如果想要阻止打架，我们也能做得到，但是我不建议这么做。大家挣的钱又不多，加薪也涨不了几个钱，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每天能平平安安回家。如果这些疯子想要互砍。那好吧，就让他们对砍。公司可没有给普通狱警配胡椒喷雾，也没有什么防狼棒，只有对讲机。”

在韦恩监狱，狱警要学的第一件事是自保。由于人手不足，在开放时间，2个狱警往往要看管800名犯人。而狱警所得工资仅有1小时9美元，这在当地就和麦当劳的小时工差不多。所以韦恩监狱对于应聘者几乎是来者不拒，除非触犯了政府的行业硬性规定。作者并没有对CCA隐瞒自己的记者出身，可CCA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新人培训还有教官讲，每介绍一个朋友进来工作，可以拿到500美元奖励。而与作者一起培训同学也各式各样：有18岁的小男孩，他热衷于吸大麻；有20来岁的时髦小姐，她有着一个家暴的老公；有50多岁的双性恋者，这位女士有着哮喘，在车里、包里和口袋里常备着5把刀。

研究表明，平均约1/3的狱警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数据甚至要超出从中东回来的士兵。惩教官自杀的人数是平均自杀人数的2.5倍，而没有自杀的惩教官比大多数人要少活10年。由于CCA砍掉了监狱中的大多数娱乐和教育活动，所以犯人们在监狱里只能琢磨怎么“与人斗其乐无穷”。要么玩弄其他的囚犯，要么就琢磨怎么攻破狱警的心理防线。在这点上新任的狱警嫩的狠，毕竟菜鸟们才刚刚接触囚犯，而囚犯们在监狱里已经和一茬又一茬的狱警打过交道。当然最简单的突破口是性。教官肯尼在给作者培训时强调到：“当你被试探出心理上的突破口，他们就会不断的竭尽全力讨你喜欢。所以千万不要让犯人和你太亲近。而最容易的突破点是性，我们时常会遇到这样的诱惑，有人给你写情书或者夸你长得好看。”

于是，肯尼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有一个女狱警和一个在厨房干活的犯人约会。另一个在厨房干活的犯人说：'他能找女朋友，我也要找女朋友。'这个女狱警担心第二个犯人会告发他，所以就和第二个犯人发生了性关系。之后第三个犯人说：'她能和他俩在一起，也能和我在一起！'你猜怎么着？她又和第三个犯人发生了性关系。过了一阵，竟然有十个犯人和她发生了关系。‘猜猜我们是怎么发现的？”肯尼拍了拍手说道，“这十个犯人相互打起来了。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之后肯尼说出了关键的一段话：“学员们，CCA的原则就是讲究性价比。这就要求公司给合作伙伴的报价，诚实具有竞争力，同时也要为股东创造价值。惩教局拨钱让我们去管理监狱，也会留一部分用来打官司，如果我们超支了，结局就和其他行业一样。我们有60多家这样的监狱，如果韦恩监狱也不赚钱的话，猜猜怎么样？那我们就没工作了。性价比意味着我们不能让犯人浪费纸张，不能让他们随便洗衣服。公司受损失，我们也受损失。没有公司就没有我们。”

在美国，一些州政府将监狱运营外包出去，承包商的要价远比政府自己运营要低。公立监狱的狱警时薪一般为12.5美元，而CCA只发9美元。被砍掉的不止是薪水，还有员工数量。韦恩监狱在明面上普通岗位空缺42人，管理岗空缺9人，实际上则缺的更多。在监狱的自杀留观室，如果同时有两个犯人需求48小时以上留观，那么就要得到上级允许。因为在留观室一个狱警要看住两个犯人，这个配置过于奢侈，往往人手不够。因此上级从不批准，宁愿他们在牢房里自生自灭。

作者在视察时有一个坐轮椅的犯人告诉他，“12年前，来监狱的时候我还能走路，手指还健全。”但是当他向医务室反馈自己手脚疼的时候，得到的只有敷衍。直到手指和脚趾开始变黑流脓，其他患者害怕被传染而闹到无法维持正常秩序，它才被送到了当地的医院。为了盈利，CCA只有最基本的人员配置，而医护方面就是可节约的成本。为此，CCA不会接受任何年龄超过65岁、有精神健康问题或艾滋病等严重疾病的犯人。

在公立监狱，犯人本可以去法律图书馆阅读、参加普通同等学历课程、职业培训或者药物滥用互助小组活动。然而这些在韦恩监狱时有时无，毕竟连吃饭时间都不固定，可能是11:30，也可能是下午3点。据书中的描述，10多年前这些活动还存在，只是随着通货膨胀而一点点的被作为成本压缩，最后名存实亡。因为书里提到了03年韦恩监狱关押了一名叫做齐纳的变性人的故事。当时韦恩监狱的狱长胁迫齐纳给他口交，然后齐纳把精液吐在衬衫上，并且举报了狱长。狱长下台后齐纳被关了11个月禁闭，这使他没能拿到汽车课程的结业证。这位齐纳说到，“也许我应该忍辱负重，这样就不至于出狱后重操旧业（卖淫）。”

如今的韦恩监狱，重点审查着家属寄给犯人们的书信和书籍。首先，照片上不可以有手势，比V的手势也不行，并且图画中不可以用蜡笔，蜡笔可能是藏毒的手段。出于同样的道理，邮票也要被揭掉。很多孩子会在卡片中粘上小小的长袜，而审查员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装饰撕掉扔进垃圾桶。邮件办公室周围张贴了一些关于违禁品的广告，包括《50度灰》、《权力48法则》、《黑豹精神》、《私刑100年》、《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甚至有人因为拥有一本《黑人监狱生存指南》的小册子，遭到长期单独监禁。该指南建议黑人囚犯在狱中阅读书籍，查阅字典，练习瑜伽，避免看太多电视，并远离帮派头目。

当然，暴力是监狱永远的主题。在作者入职韦恩监狱时，适逢监狱里的暴力活动开始增加，毕竟犯人们也没有别的事干。于是CCA用SORT组代替了普通的狱警，以至于柏树区（问题儿童区）到处都是辣椒粉的味道，女职员被迫戴着防毒面具写报告。在作者所呆的四个月里，韦恩监狱报告使用化学药剂大约80次，是安哥拉监狱使用次数的7倍。而近10个月报告“立即使用武力”的数量是路易斯安那州其他八所监狱使用总和的两倍。而就作者在职时期，至少有12人被其他囚犯使用刀具捅伤，但在监狱报告给监管部门的记录显示在10个月内只有5起袭击事件。

以上只是故事的一部分，我开始要讲另一个故事。这里先吐槽几句，作者努力的想把奴隶制和私营监狱的联系给深化。所以采取“一章讲100年来的历史，一章讲卧底故事”的叙事方式。这种讲述方式对于读者非常不友好，至少对我来说这样。我读书每当读到话题告一段落会去刷刷手机或者喝杯茶，但是这本书的话题一直在转换。这也是导致我这么久才更新的原因，因为进入的专注状态不断被打破。而且现代的私营监狱其实就是一个外包商节约成本的故事，和历史上奴隶制的延续没有多少的联系。毕竟在实体外流和工业自动化下，美国已经不需要这么多摘棉花的人。不过这倒也解释了为什么美国人对摘棉花这么敏感23333

美国现代私营监狱始于20世纪80年代。但这个行业从1718年英国通过运输法案就出现了雏形，商业利益就是惩教行业的动因。只要在英国有一些轻微的犯罪，比如偷猎鱼或偷银勺，他们就会被贩奴商人锁在甲板下漂洋过海。英国政府为每名犯人支付五英镑的运输费用，而这些囚犯一旦运到美国，商人就把他们卖给私人农场主。美国建国后，由于大多数刑事改革者都是新教精英，他们认为犯罪不是由贫困引起，而是由于缺乏职业道德。按照他们的逻辑，可以通过辛苦劳动和纪律约束对犯人实施改造。然而如果让罪犯们在大庭广众下辛苦劳作，自由公民可能会认为劳动本身有辱人格。更是因为白人男子将劳动和黑奴联系在一起，所以本杰明·拉什提出要建立一个忏悔之家，罪犯可以一边反思罪行，一边劳动，在公众视野之外创造价值。这也就是监狱的雏形。

一些人担心监狱会成为一个专制国家将人们引向强迫劳动的新手段。美国革命，至少对白人而言，难道不是为了摆脱奴役？所以人们开始抵制监狱制度，犯人们破坏机器、罢工和在监狱纵火。而监狱系统得以保留，也部分归因于东北部地区淘汰了奴隶制。白人担心废奴后会出现大量自由黑人，而此时监狱正好提供了管制自由黑人的方法。监狱作为强制劳动的方式比奴隶制更有效率，而且监狱劳工也能为各州带来利益。

南北战争后，南方农场主企图再造黑奴制。监狱委员年会有人发言：“你们北方没有我们南方困难，所以对我们不能那么严格。我们外来人口多大部分是黑人，外人就是我们当前没有解决的最大问题。黑人的道德水平要比白人低，这些黑人三四代为奴，道德水平不断退化。虽然奴隶制是可耻的，但是奴隶制下黑人的文明程度是最高的，我不知道他们离开白人会变成什么样。”

德克萨斯州的监狱系统，就像美国南方的监狱系统，直接从奴隶制时期发展演变而来。内战结束后，德克萨斯州的经济一片混乱，种植甘蔗和棉花的农场主遭遇的人力资源短缺的困境。然而废除奴隶制的宪法第13条修正案中有一个漏洞。法案规定，美国不存在奴隶制或是非自愿奴役，除非是因犯罪而导致的惩罚。因此只要判黑人有罪，德克萨斯州就可以将这些犯人租给种植棉花和柑橘的农场主，以及那些经营伐木场煤矿和修铁路的公司。于是，白人们把黑人送进监狱，监狱再把他们租给农场主，形成了另一种披着合法外皮的奴隶制。在废除奴隶制的5年后，纽约监狱中的黑人人数几乎是纽约自由黑人人数的10倍，大量黑人因被指控盗窃而涌入监狱。

在1885年，囚犯一年的出租收入在2.5万美元到10万美元，施行囚犯租赁的平均收益基本是运营成本的4倍。不可否认强制劳动力的生产效率更高。强制劳动力每小时摘的棉花比普通农民多75%。20世纪60年代德克萨斯州监狱的农场，产量要明显高于那些普通农场的产量。原因很简单，酷刑之下的人们干活更卖力。直到1967年，南方的一些州还允许监狱使用鞭刑。当然就算废除了鞭刑，变着法子让犯人更卖力的方法有的是。由于在鞭打下的囚犯工作效率太高，从1883年到1890年，田纳西州自由矿工在竞争下收入降低了一半。以至于1891的年万圣节，矿工协会派出1000名蒙面矿工围攻了布鲁斯威尔营地，将犯人放走并为其提供了食物和衣服，还放火烧了监狱的房子。

事实上，资本主义下的监狱租赁劳动制度比黑人奴隶制更可怕。因为租赁制度完全规避了黑奴们的身体损耗问题。囚犯们在毒水、毒气、泥沼和烈日下工作，被铁链锁着，喝着粪水，满身伤痕，衣不遮体。1884年，美国中西部没有向外租赁犯人的6个监狱，死亡率是1%，而存在犯人租赁的路易斯安纳州死亡率接近20%。在南卡罗来纳州1874年到1879年，租赁给瑞木公司和奥古斯塔铁路公司的犯人，平均死亡率是45%。1870年，亚拉巴马州监狱记录表明，有超过40%的发生死在煤矿劳改营。甚至当时曾有一名医生曾经警告，阿拉巴马州的犯人可能会在三年内消失（死光）。然而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关系，监狱把犯人的尸体卖给医学院的学生，以供解剖练习。这种南方枷锁劳工的状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

一些最坚定的囚犯租赁制度反对者奉行的是白人至上主义。在1900年，密西西比州，几千名白人依靠农场租佃生活。农场租佃是针对黑人奴隶设计的一种制度，而如今，黑人奴隶换成了黑人囚犯。这些白人们如同奴隶主一样享受犯人们的服务，这一直延续到了CCA。CCA创始人霍顿1971年搬到阿肯色州开始管理监狱农场，就在卧室里安了一个蜂鸣器，这边一按，距房子不到50米远的女囚劳动营的铃声就会响起，那里住着40位女囚犯。只要霍顿的妻子不在家时，他就拉响蜂鸣器，召唤他喜欢的女囚到家里来。

霍顿在上任后的一项革新就开始大搞监狱竞技表演。1972年8月，约有3500名观众购买了门票，只为观看犯人们为争抢几美元而进行的表演。没有什么表演经验的犯人骑着马，穿着黑白条纹的小丑服。有名犯人首次亮相就被马踢到肚子，被担架抬走。为了赢得10美元的奖金，20名犯人扑在一头浑身涂满油脂的猪身上，想要抓住这头猪。观众最喜欢的表演叫“抓钱”，一头愤怒的公牛两个牛角之间系着一个装有75美元的烟草袋，犯人要想办法抓住钱袋。霍顿向记者介绍这类表演时说：“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个犯人重返社会，更好地承担责任，这种表演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良好开端。”

霍顿在农场监狱当了16年监狱长，之后和其他奠基人一起成立了CCA。由于全国的犯人数量急剧增长。面对大量涌入的犯人，监狱再也不能像之前劳动农场那样运作。虽然犯人们的劳动至今仍是监狱运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随着犯人人数增加，从事劳动的犯人比例下降。大多数犯人无所事事，既没有工作机会，也没有受教育机会。CCA的另外两位奠基人比斯利和格兰兹看到了其中的商机。比斯利是田纳西州共和党的主席，拥有广泛的政治人脉资源。格兰兹则在房地产方面经验丰富。而霍顿有过运营监狱的经验。他们三人一拍即合，成立了CCA。不久以后霍顿就成为全美最大监狱协会，美国惩教协会的会长。它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积极推动监狱私有化。

而作者在观看创始人团队的自我介绍录像时煽情到“我能感觉到，他（霍顿）认为从犯人身上赚钱和过去逼迫黑人摘棉花的想法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