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之水何处来:燕园诞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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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认真观察燕园的建筑,是在寻访圆明园遗石的时候。今天北大的校园里,有不少来自圆明园的旧石刻,散落在各个角落。这些皇家园林的石头,或是立在水边,或是藏于林中,好似本来就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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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翻翻燕园的历史,可以发现,这些别处的古物虽是「燕用」,倒也合适。自明朝始,这儿就是王公贵族们的私家园林荟集之所,而到了清朝,皇家更是在此移山造湖,修建度暑的夏宫。今天北大校园内各个分区还依旧用着旧名:勺园、淑春园、鸣鹤园、朗润园……
那么这些旧日的园林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学府?在民国教育史上曾留下过辉煌笔墨的燕京大学,是如何坎坷诞生,又如何辉煌营造,为今日北京大学留下丰厚的旧产?
或者说,何以燕园?
这一切一切的故事,要从一位在中国生活多年的美国传教士的梦想,以及一位对中国了解并不多的美国建筑师的野心说起。
司徒雷登的慌乱
时隔多年,司徒雷登一定还会想起那个下午,校名委员会成员们争论不休的场面:
在那里,他看到的依然是陷在协调无望的人事纠纷里的校名风波。“亲爱的刘海澜博士起身,老泪纵横地说道,他已经受够了委员会的争吵”——终于,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双方都要对原来坚持的东西做出牺牲,只为整个学校的大局着想。”
在两座老教会大学——汇文与协和——即将合并成一所新的大学后,司徒雷登被任命为这所大学的负责人。我们或许会认为,创办一所大学,最头痛的事情应当是如何聘请到声名卓越的先生,以及招到聪慧优秀的学生吧?不过摆在司徒雷登面前最迫切又头痛的问题,却是要解决这些看似细枝末节的问题:摆平旧派系之间的争吵,起一个各方都满意的校名。
相似的烦恼在近一百年后,也发生在另一位声望隆重的校长身上。当接受委任的朱清时先生,准备大刀阔斧地在南方科技大学这片土地上实践高校改革梦想时,却发现自己常常陷入的也是相同的麻烦中。他有次在访谈中吐槽说,有时候要一连开上好几天的会,就是为了来回讨论校徽的设计方案。而关于南方科大的校名,也曾引起过不小的风波:根据规定,大学不得私自冠以「中国」「南方」等名号。
在终于保住「南方」二字后,剩下的建设工作变得方便地多。朱校长可以大胆推翻原先的高楼计划,改为更加矮小但却更加人性化的书院式建筑。但司徒雷登面临的困境却要比这麻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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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经周折终于能够将北京城西北郊一片园林旧产买下作为校址后,如何建造起理想的大学校园,成为校方、建筑设计师和捐赠人们都异常关注的问题:是将原有的地貌风景完全抛弃,按照建筑师茂飞的古典主义理念设计出严谨规制的建筑布局;还是尽量恢复旧日的山水景观,将这所新的大学建造成一所「中国化」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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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今天北大的校园内漫步过,看过湖光塔影与小桥流水的燕园,想必对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与今日燕园风貌命运攸关的争论,却一直发生在一百年前的筹备会议中。建筑师希望能够填平湖泊,削低土山,以容纳宿舍楼与体育场;而教授和顾问们却希望能够保留山形水势,将校舍建筑与园林风貌融为一体。
幸好在这次的旷日之争中,甲方的胜利被证明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才有了今天燕园眼底的未名水,胸中的林泉月。
当东方幻想遇上本土正宗
未名湖旁的博雅塔,是燕园另一处的景观。在园林艺术中,高大醒目的建筑往往有「点景」之妙用,博雅塔在低缓的山林间高耸,与宽阔的湖面相互映衬,正是一处妙笔,常会让人误以为此塔为园中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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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外形是密檐砖塔的样子,博雅塔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钢筋水泥塔。为了解决燕大校园内供水水压不足的难题,校方决定修建一座水塔。又为了和园内景观风格保持一致,所以决定建成一座中国宝塔的样式。
在一座教会大学里建塔,还是用来供水,这不得不让校方多多思量:会不会让保守的教会不悦,又会不会引来已有敌意的中国民众新的怒火?经过多方商讨后,建塔方案才最终确定下来。
博雅塔的蓝本是大名鼎鼎的通州燃灯塔,或许我们会认为这是一场「中国化」的胜利,实际上,博雅塔的修建更是圆满了外国人心中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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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对于中国的早期想象,大多来源于传教士和商人们制作的明信片、画作和版画,而在这些东方意向的作品中,宝塔(Pagoda)成为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也一度成为古老中国的象征。直到今天,美国的不少中餐外卖上还会画着宝塔形的logo。而「中华帝国」的版画上,也随处可见宝塔的身影,虽然常常会有一些明显的错误,例如中国的古塔罕有偶数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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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无论是美国的建筑师茂飞,还是出资建塔的英国教授博晨光,亦或是校方筹备组的外国传教士,都无一例外地拥护宝塔方案。于是,这一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元素,终于以它最正统的样式,坐落在了校园东南角,默默地为校园的生活起居供应着水源。
来自圆明园的点缀与增光
当大的格局基本敲定,如何为校园景观充实更多的细节?人们将目光投向了附近的圆明园。
在景观的问题进入燕大规划不久,翟伯就发现了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这个宝库就是近在咫尺的圆明园废墟……建筑师就已经瞄上了园中“雕镂精美的勒脚石头、石柱和石头栏杆”……这些东西其实是拿来轻松装点出中国式样风景的好东西。
于是,被大火焚毁的圆明园废墟上,精美的石刻构件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圆明园,成为连接湖心岛的小桥、主楼前恢弘的标志、路旁的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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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圆明园遗石成本低廉,却使得燕园与昔日皇家园林的气质更加贴合。山石林泉、临风待月,大学不再只是由校舍建筑拼凑出的实用体,也是一座和谐优美的园林,“校园”二字的真切意义,从此更加圆满。
燕京大学就这样,在纷争中,在妥协中,在各种奇思妙想中渐渐成型,成为近代中国最重要的一所大学之一。虽然建校不过短短的三十余年,燕大之名已成历史,但它美轮美奂的校园却被另一所大学所继承,继续书写着燕园故事。我们今天在未名湖边流连,看着湖光塔影,亭台楼榭时,也要感谢百年前中西方的学人们的苦思与辩论,正是他们的努力,原本荒弃的废园,才能够变成燕园今天的样子。而这背后更多有趣的故事,则可以在本书中继续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