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剑”系列试读藤泽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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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写于2018年秋）
八月，译林出版社推出了日本作家藤泽周平作品集译本。已出版的共五册，分别是长篇小说《蝉时雨》，短篇小说集《隐剑孤影抄》、《隐剑秋风抄》、《黄昏清兵卫》，以及随笔集《小说周边》。
几册译本当中，笔者最想说的是《隐剑孤影抄》和《隐剑秋风抄》这对姊妹作品。
1971年，藤泽周平因投稿作品《溟海》入选“ALL读物新人奖”开始作家生活，两年后凭《暗杀的年轮》获直木奖，名声渐显，执笔量增加。经过五年锻炼，“隐剑”系列于76年诞生，先是在杂志登载，81年结成两册单行本。这一阶段的藤泽周平探索着小说的各种可能性，“隐剑”系列是其剑客小说的原点，也是冷硬派文体的试炼。
这里说到冷硬派。冷硬派起源于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强调人物的独立人格和精神，时常也会融入推理元素，在二战之后传入日本。藤泽对冷硬派小说有自己的看法：一副能从世界感受到诗意的心肠，一双能深察人间的明眼，再加上主人公玩世不恭的脾气——这几者的平衡便成就了一部冷硬派（译本作硬汉派）。（中略）一味杀戮并不能成为硬汉。——《小说周边·读书日记》
这段话写于1982年。虽不知藤泽冷硬观形成于何时，至少“隐剑”系列中，已经能看到或多或少拥有其中要素的人物。
《无形剑鬼爪》的主角叫片桐宗藏，受命击杀越狱的同门狭间弥市郎。故事的曲折出现在狭间的妻子身上，她试图用贞操挽回丈夫的性命，找片桐不成，又去找片桐上司堀。堀没有救片桐的意思，仍贪婪地占有了狭间之妻，逼得她自尽。片桐将事件调查清楚之后，使出秘技“鬼爪”不见血地杀死了堀。本篇也是女性描写出色的一篇，对比狭间之妻，片桐家侍女希惠的形象显得明亮，经历着一件件沉重的事情，希惠成了片桐心中的依靠，两人决定跨过身份界限成为夫妇。尾声两人独处的场景，也与现代恋人面对外界阻力时的踌躇相通，可谓年轻人独有的风物诗。
《盲剑回声》将前述几点体现得最为完整。三村新之丞因公失明，却洞察到了妻子与他人不伦。将妻子逐出家门后，三村了解到上司岛村谎称会为自己保住俸禄，进而诱骗妻子。知道真相的三村约岛村决斗，用失明后研发的剑法将岛村击毙。面对回家的妻子，三村展现出了达观的一面。
《鬼爪》和《回声》都被改编过电影，分别在2004和06年上映。
藤泽擅长描写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往往赋予作中人物鲜明性格与细腻思想，“隐剑”系列的主要描写对象是中下层武士家族，他们处于统治阶级底层，自身个性囿于武家世界的条条框框，带有一种自然的悲剧色彩，他们面对命运般沉重的决斗，周身依旧漂浮着挥之不去的悲凉。
想来，在另一种西方文艺形式——西部剧里，主角也常常是悲情英雄的形象。说到藤泽对西部剧的受容，《小说周边》中还有《我的青春影院》一文，末尾写道：我觉得自己看过战后西部剧名作的大半，在写时代小说中的剑客小说一类时，常常觉得其中的场面有似西部剧。我把这种感觉反其道而用之，甚至公然模仿加里库珀的《日当正午》来写，结果并不成功，从意识上说并不成功。
藤泽所说模仿作，当是《孤立剑残月》。小鹿七兵卫多年前奉命击杀了一名脱藩者，现在武功废弛的他，却面临脱藩者弟弟挑战。故事围绕七兵卫如何应对决斗展开，他试图通过人脉取消决斗，又四处寻找帮手，但都不成，感情不睦的妻子也回了娘家。无奈之下，他尽力回忆着秘技“残月”。到了决斗，七兵卫被对手完全压制，没想到这时妻子竟提着剑赶来，七兵卫趁对手因这意外分神，使出秘技将对手击倒。
提到西部剧风格场景，《宿命剑鬼奔》的第三节必是一例。十关小太夫为长子的死讨要说法而站在伊部带刀宅邸空旷的庭院里，以及交涉时伊部的蛮横态度，仿佛《冈山最后列车》重现。《鬼奔》是一则关于破灭的故事，退休后的小关十太夫面对孩子们接连横死，终于提起剑，向恩怨半生的伊部带刀发起决斗，最后，两名老人伴随着各自家族的灭亡，一齐倒在黑暗中的河畔。
有一个问题。简单来讲，剑客小说里决斗的武器是剑，西部剧里是枪，两者虽然属性不同，但都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战斗。许多西部剧的结构也与“隐剑”系列类似，紧张感随着剧情发展不断上升，到接近尾声的决斗中迎来爆发。如此说来，把枪换成剑，再替换下人物和风景，似乎就能达成将西部剧转换为剑客小说的任务？
但细想之下，如果藤泽的移植就是如此简易，这些作品，为什么没有因为时间而轻易埋没，甚至能被搬上银幕，跨过国界呢？答案在于，“隐剑”系列对两类要素合理地进行了分离，日本不存在美国那样的开拓史，武士也不可能和枪手、治安官拥有同样的思维，看《日当正午》与《残月》，包括事件的缘由、周遭的环境、事件中的插曲都经过了作者重新组构，而大相径庭；保留下来的，是共通的情感与人性，比如趋利避害，对他人来自心底的冷漠，以及夫妇间最深层的情感，读者依旧能感觉到西部剧的风味，也能够接受故事发生在有剑术道场，有夜间赏樱的日本。
比起“隐剑”系列问世时，当今世界的文化融合更为剧烈，藤泽氏之做法，或许能给现在的文艺创作带来一点提示。当然，隐剑系列全篇都是高水准作品，做为消遣时光的娱乐小说，同样值得一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