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肃穆最难得

读《首都计划》，对墨菲（Henry Killam Murphy/美国建筑师/1877-1954）产生了兴趣。

1927年，国民政府聘请墨菲为南京城市规划总顾问。除了对城市整体规划提出方向和原则之外，墨菲还规划设计了几个建筑，其中之一便是「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公墓」。这个建筑具有非常独特的意义，蒋介石将这个项目委托于一个美国人，让设计了中山陵的中国设计师吕彦直担任墨菲的助手，这背后的故事有很多联想空间。

「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公墓」是墨菲为南京制定的城市规划原则的一个具体落实——“本诸欧美科学之原则”、“吾国美术之优点”，宏观上采用美国规划模式，微观上采用中国传统样式。公墓总平面形如“十字架”，这个设计很大胆，将十字架叠在了一个原有的佛教寺院上，或许是迎合了某种需求。除此之外，第一公墓的梅花型平面借鉴了西方风格几何广场的造型与尺度，开朗且富有节奏。中轴线上的建筑，依次排布正门、牌楼、祭堂、公墓、纪念馆、纪念塔，秩序严谨。每一个建筑的具体样式，以亭阁屋檐、斗拱琉璃为装饰，可谓传统范式，但其结构现代，运用钢筋水泥材料……就这样，墨菲的「中国传统建筑复兴」与「适应性建筑」理念得以贯彻实施。

但此行最令我震撼的建筑并非墨菲设计，而是以原建筑形态保留在中轴线上作为祭堂的无梁殿。无梁殿建于明朝，整座建筑砖砌拱券，不设木梁，是中国古代建筑砖砌结构的杰作。

建筑虽然不是墨菲设计的，但无梁殿的整体展示概念出自墨菲。无梁殿的内部陈列极为简洁朴素。穿过拱门，正面三个法圈，嵌有三块石碑，中碑镌刻“国民革命烈士之灵位”，西碑刻“国歌”，东碑刻“国父遗嘱”。

祭堂四周的墙壁则镶嵌太湖青石碑，镌刻阵亡将士的姓名阶衔，共计三万余人。抬头仰望，密密麻麻的清灰小砖，就像是青石碑上的人通往天堂之路径，延展堆叠出高耸的拱券，最终消失于无尽的黑暗。头顶之上，似乎光年之外，一束微光从藻井顶部的八角形孔洞散射，神圣却无望……此时大殿内空无一人，鸦雀无声，行走其间，面部平静，内心却波澜壮阔。

我所亲见的场景，事后想来，颇为幸运。祭堂墙壁镌刻阵亡将士的青石碑，曾在1949年被水泥涂盖。我想彼时当事人心理，涂盖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保护，因砸毁将再无修复的可能。即使在不久之前，无梁殿前还挂有一块比「无梁殿」还大的牌匾，上书「辛亥革命蜡像馆」。从网上图片观之，甲午海战、火烧圆明园、戊戌政变、国共合作……光绪、慈禧、林则徐等等历史故事与人物陈列其中。蜡像材质粗糙，容貌呆若木鸡，服饰艳俗纷乱……每一块青石碑上，还装上了射灯……灯火辉煌，五彩斑斓。好险！

我在往返路上拍摄了两轮无梁殿，将35的镜头换上了21的广角，一个人在殿内徘徊，辨析青石碑上的人名……偶一转身，看到了最动人的一幕（见下图）。今时今日，凡尘喧嚣，唯肃穆最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