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运河,一场天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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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服于作者绝伦诡奇的想象力。有很多篇印象深刻:《人间椅子》,对物的迷恋和神经政治的吞蚀;《带着贴画旅行的人》,人的物化、静中有动;《跳舞的一寸法师》,游戏与马戏团隐喻;《烟虫》,眼睛是残疾时的人性延伸;《目罗博士不可思议的犯罪》,月光的妖术(镜像)、城市的异化、人偶控制。
但是在一本变格推理短篇集中最光彩夺目的,竟是《火星运河》这部散文诗。
1. 森林隐喻
日本人向来有“森林情结”,这和他们的传统信仰、自然崇拜有关。森林是宇宙能量的中心,是贯穿人类生命始末的灵魂聚居地。“每一个人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树,人的灵魂从‘自己的树’的根中出来钻到刚降生的孩子里,而人死了灵魂又返回树根里”。卡夫卡的森林是一个远离监视系统的第三空间,是真空的神秘生发地。宫崎骏的电影中,森林是被遗忘的前工业时代的美好,是用悲情描绘的理想世界。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林海,是安静超然的自杀圣地。
《火星运河》里,森林是巨大的遮蔽系统,是日光下的幽暗面,是“丧失听觉的幽冥国度”,是行走了几年甚至十几年但仍走不出去的迷失乐园。森林在和人这个生物开玩笑,明明从泥土中生发出的、根枝虬居于黑暗实体地表层以下的绿植和它们身上跳动的精灵们都在这个精神家园里世世代代地呼吸同一片空气,它们和谐共生,而人类却想从这里走出去,去月光都眷顾不到的城市肮脏角落和楼宇之间狭长缺氧的深谷。
“我一点也不清楚绿叶华盖的暗云上方,照耀着怎样的和煦阳光,或刮着怎样凛冽的寒风。我只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无垠森林中这唯一的事实。”
2.感官剥夺
在森林中行走的“我”感官被剥夺。因为见过星辰,所以不满于眼前单调黯淡的色彩,但是静态之下飘游的魑魅魍魉是无形的。被置身世外,被放逐形骸,被庞大物压迫的渺小之感。视觉、听觉、触觉都是一片死海。“这世界无声、无味、景致虚幻没有触感,而且听觉、嗅觉、触觉神经全部汇集成视觉。”极度沉默,激流暗涌。
恍惚中终于有了转变:“我”的身体是一个完美的女性身体,像是我的情人;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沼泽。我游向沼泽中央的黑色岩石,极致地扭动、舒展。作为一个动态的人,我的视觉、触觉、运动神经激活了,而惟妙惟肖的身体让“我”找回了久违的审美情趣。前期在蓄积能量,当前终于得以爆发。
3.在中心的中心燃烧殆尽
江户川用足蠖、毛虫、蚯蚓比喻人体,用蠕动形容肆意张扬的肉身。在这里,人变成了自然界的隐喻,器官、皮囊和土地、森林等自然万物都是融通的。人在幽闭的森林里,和土地上不起眼的爬行昆虫同等,不分高低。
循着极致的融通,身体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祭品。既“垂死挣扎”,又“把生命燃烧殆尽”。看到沼泽,“以为是边界的地方,其实是丛林的中央”。站在沼泽中心的石头上,“我”用鲜血演绎原始生命的绝唱。人的中央是心脏,森林的中央是沼泽,将心脏的鲜血洒满大自然的中心,这是一场回归自然的死之招神术,也是对于自然的生之祭祀。红色的生命书写,达成了人与自然的完美合一。而那最美丽的红色,流淌在光洁的皮肤之上,侵蚀出壮阔的火星运河。
壮阔,无垠,这也是宇宙。当“我”被情人唤醒,抽离梦境,“情人的面颊像某种庞大的天体,徐徐地,徐徐地覆盖了我的视野”。“我”变成那阴暗的森林,身边的女人是虚空在大气之上的宇宙。
我很喜欢对母体的各种隐喻和解读。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和自然更接近,男性好战、爱征服,女性更温和,是孕育的原始起点。女人的心脏像休眠的火山,女人的经血暗示着自然界的生命周期。女人望着自然,就像望着自己。女人杀死自己,就像在祭祀植株根部、河流源头,鲜红的血液好似火种之始。女人躺在漂流的一艘旧木船上,赤裸的身体浸润在清凉的湖水中,三角处长出茂盛水草,水草中藏着永世流传的欲望。
参考文章:
陈映婕 & 张虎生.(2011).动画电影与民间信仰——《龙猫》与《幽灵公主》中的森林意象. 当代电影(05),77-80. doi:CNKI:SUN:DDDY.0.2011-05-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