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者做“注”仍需阅读门槛的大家之作
我第一次听到王国维的名字,是上小学。
只记得那是一本暑假作业,有篇阅读理解小文,讲的是王国维投水自尽的事儿,言其实为汉学者,但是殉的是大清国。
稍微对静安先生有一些了解的人应该知道,他的死,一直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殉清”说、 “逼债”说、 “惊惧”说、 “文化殉节”说……我印象深刻的那篇小文,大概是采用了“ ‘’文化殉节‘’说 ”。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是因为我那时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要为自己认同的文化坦然赴死。
到底是殉时代、殉朝代还是殉文化,这在今天看来,都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个多民族多元一体大一统的时代。
静安先生殁后,这整个民族的精神命脉还是延续着发展下去,而他 “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陈寅恪语)愈发让人难以理解,或许,我们只能归因于时代性。静安先生宁死也不剪辫子,当时是一种文人捍卫自由的精神品格之征,立于时代的风口浪尖,我们又能要求什么呢?他并不能看到遥远的未来,也看不到,他所用死亡捍卫和殉道的,其实从来没有断过。
了解一位文学大家,最好还是去读他的作品。
静安先生一生著作颇丰,但是谈到他,总是离不开《人间词话》的。
小时候没有接触这些作品的途径,我是到了上大学才有机会翻看《人间词话》的,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本诗集,翻开之后是不太复杂的文言文,但是可能也是无法安静投入地去读,就是匆匆翻过而已。美则美矣,但是并没有通过阅读满足我的好奇心, 滕咸惠先生的这本 《人间词话新注》甚好,有了注,好像总像有了一种可以“看懂”的保证了,断断续续地看了很久,也看完了。
但是,说句实话,并没有解决我多年悬而未决的疑惑。也许正如苗炜在他的书里谈论读诗的感触:这东西没法再解释下去了,诗是一种体验,你有时能体验到,有时体验不到。
我们无法把心境放在一百多年前,站在几千年封建制度分崩离析新时代到来的风口浪尖上,也无法做到拥有一个被西方哲学、美学思想与中国古典哲学、美学、哲学、词曲戏剧、治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浸润的灵魂,只能说,有些阅读是需要门槛的,静安先生的著作,真的非常需要门槛,大家做注只能辅助——或许,这也给我们的阅读留足了未来,也许未来,你还有心情重读时,会有更层次的感触。
那么,来说说《人间词话》吧。
这本书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本书与市面上最完备的“通行本”还是有些出入的,据说,多出了十三条,而且有些此前尚未发表的内容,但是鉴于我们这些读者大多数也不是做学术研究的,上面那些优势也好独特性也罢,根本就形同虚设,感兴趣或者专注研究的人可以自行甄别阅读。
王国维深受叔本华美学思想的影响,其实读静安先生的这本“词话”,发现他其实在当时挺“潮”的,追求新美学,研究新史学,至少在当时的时代是一点不迂腐故步自封的,人是很复杂很奇特吧,越是读越是感到很吊诡,也许就是苗炜“读诗”感悟中的,那些诗人都是“异于常人”的。
静安先生提出境界说。在现在看来,这境界说唯心的色彩太浓了,又可以编进高中哲学课本做错误选项了,可是,美的享受,没有唯心是不成的,他提出“有造境,有写境”,在“词话”里对辛弃疾简直推崇到不行,但凡我们读点诗词的,都对辛弃疾的词确实佩服,但是能那么精准地写出评论者,却不多,静安先生是这样写的:
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咱们不说稼轩的词《贺新郎》,就是静安先生这几句评语,那也是字字珠玑,我们后世,真的再写不出来了,静安先生对南宋姜夔以下的词人颇多不屑,实际上,我们现代人看他贬损的那些词人作品觉得还是挺美的,可能本来也没到那个境界吧——再说一遍,能读静安先生的书,真的需要很高的门槛,否则,你会时时被自己无境界感受不到境界所困扰。
他自己也写词,而且还非常自信,自己写的不次于古人,当然,真的不次于。其实我有个脑洞,静安先生这样的人,如果生活在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看到现代人写文章根本不考虑境界,只考虑流量,气质、格律、神韵一概没有,也根本没人认得你文章中所谓的“替代词”——也就是那些典故或者大白话叫“梗”吧,文字表述拖拖拉拉的,基本关注的都是所谓“热点”,他会作何感想……
大概是,幸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