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心》：假的洛根·蒙斯图尔特，真的二十世纪上半叶
《凡人之心》应该有一个副标题，洛根·蒙斯图尔特的私密日记。“普睿文化”出版中文简体字版时，没有将副标题印在书封上，内封上也不见这一行提示，“普睿文化”是不是想以此强调《凡人之心》是一本日记体小说？
事实上，英国作家威廉·博伊德的《凡人之心》就是一本小说。可是，随着英国文学史上鼎鼎大名的弗吉尼亚·伍尔夫、休·伊夫林、乔伊斯相继出现在蒙斯图尔特·洛根的日记里，特别是当代世界艺术史上重要性堪比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替蒙斯图尔特·洛根和他彼时的女伴速写肖像的情节被记录到洛根的日记里后，我的思维混乱了：既然是洛根·蒙斯图尔特的日记，《凡人之心》为什么署名威廉·博伊德？以伊恩·麦克尤恩和朱利安·巴恩斯为参照后，我以为自己已经认定同为英国国民作家的威廉·博伊德所写的《凡人之心》，虽假托了洛根·蒙斯图尔特日记之名，也是一本与伊恩·麦克尤恩的《赎罪》和朱利安·巴恩斯的《福楼拜的鹦鹉》齐名的长篇小说，只是采用了日记体这一体裁——突然，热爱写作也热爱冒险的蒙斯特尔特·洛根，在西班牙内战时期来到了西班牙。这也无可厚非，海明威的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不也写的发生在西班牙内战时期的故事吗？然而，虚构的洛根·蒙斯图尔特结识了全世界都知道实有其人的海明威，还意外得到了确确实实存世的西班牙画家胡安·米罗和他的七幅小尺寸油画：
回到酒店房间后，我打开包裹，铺开地摊。海明威像个小孩一样激动不已。地毯里是七幅未展开的油画，我把它们在床上摊开。 “是胡安·米罗。”我说。 “是米罗，”海明威说：“他妈的。”
至于海明威见到米罗的七幅画何以脱口而出“他妈的”，该书的责任编辑特意添加了一条尾注：胡安·米罗（1893年—1983年，西班牙加泰罗尼亚艺术家。海明威在1925年以250美元的价格购得他的画作《农场》。于是，海明威是确有其人，胡安·米罗是确有其人，海明威与胡安的关系的确是作家和艺术家之间的一段佳话，唯独将人和事记录到日记里的洛根·蒙芬图尔特是虚构的，这种写法叫人再次将真与假混作了一团。
疑惑中我将一本《凡人之心》翻来覆去，翻到了让疑惑更加疑惑的一页书写：
洛根·蒙斯图尔特作品列表： 《思想的想象》 《女孩的工厂》 《世界主义者》 《湖畔别墅》 《凡人之心：洛根·蒙斯图尔特的私密日记》 《此非出口：论艺术与文学》（待出）
我承认，作品列表中的前四部，先后出现在了《凡人之心》里，可是，洛根·蒙斯图尔特不是威廉·博伊德虚构的人物吗？既然是虚构的人物，故事进行的过程中嵌入所虚构人物创作的子虚乌有的作品，水到渠成。可在作品结束后还煞有介事地将虚构人物创作的子虚乌有的作品罗列成一份作品列表，尤其是，还有这样一行：“《此非出口：论艺术与文学》（待出）”，威廉·博伊德一不做二不休地非要“假作真时真亦假”，意欲如何？作家们通常是想方设法用文学手段将非虚构的作品写得颇具文学色彩，从而吸引读者手不释卷，哪有把虚构作品故意冲淡成一部无限贴近真实日记的？威廉·博伊德敢于摒弃文学手段就用凡人日记的写法成就了一本入围布克奖小说《凡人之心》，作为与伊恩·麦克尤恩和朱利安·巴恩斯齐名的英国国民作家，威廉·博伊德究竟掌握了什么文学密码？
读完《凡人之心》也没有找到成就《凡人之心》的文学密码。但我承认，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每晚临睡前读一年威廉·博伊德虚构的洛根·蒙斯图尔特的日记，是无比美好的文学体验。掩卷而思，这本日记体小说究竟凭借什么深深地吸引了我？首先，我想说的是，作为作家，威廉·蒙斯图尔特用准确的作家论将弗吉尼亚·伍尔夫、休·伊夫林和乔伊斯拽入洛根的日记的写法，收服了我这样的文学爱好者：
我们正要离开圣日耳曼区的络绎克餐厅，乔伊斯和三个朋友走进来，其中一个认识本。我们停下脚步，交谈起来，本为我做了介绍。本应法语说“这是我的朋友，洛根，是个誊写员。”乔伊斯没听明白。他显然不知道这个法语词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来着？”他说。我走上前一步。“是个抄写员。”我说。“是个耍笔杆子的吧？”他一边回答，一边把半瞎的眼睛转向我。“差不多，”我说，“就说是个以笔为生的人吧。”乔伊斯朝我露出罕见的笑容。“我喜欢这个说法，”他说，“我可警告你，我搞不好会偷偷用它哦。”笑容让他长着薄唇的苍白的脸起了变化——我突然意识到他的爱尔兰口音。“搞不好，”他说，“搞不好我会偷偷用它哦。”
将以此偶遇写在洛根的日记里，还不忘夹枪带棒地“内涵”乔伊斯的作品，我不知道与文学不沾边的读者会怎么领会这一段描写里的乔伊斯，反正，我读来是威廉·博伊德再一次肯定了我认知中的乔伊斯。
或许，会有读者觉得，那是作者在用名人轶事为自己的作品添加可读性，当然。可我更愿意表达这一次层意思：威廉·博伊德通过洛根·蒙斯图尔特的日记阐述的作家论和艺术论，都是中肯和可信的。但认定《凡人之心》是以此获得了布克奖评委的青眼，我想说，如果将作家论和艺术论从《凡人之心》里剥离出去，小说依然是好小说。
从富家子弟到家徒四壁，从作品广受追捧到无人问津，再加上威廉·博伊德给了他喜欢冒险的个性，洛根·蒙斯图尔特的人生固然因险象环生而惊心动魄，不过，只有将传奇的洛根与其少年时的玩伴和同学彼得以及本两人小处凌乱大处循规蹈矩的人生扭结在一起来思量洛根·蒙斯图尔特自1923年至其病故（1991年）前的日记， 也许是人类历史中最风云变幻的20世纪上半叶，因他们同学三人的风云际会，使得《凡人之心》这一本假日记，好看又不知道用哪一句话来概述这本假日记好看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