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走在荒原上,渴望走向没有终点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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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美洲洒满了被遗忘的青春骸骨,《荒野侦探》要再次唤醒这些青春的生命。” 一、所有的喜剧最终以挽歌收场——致“破灭时代”的挽歌 波拉尼奥所表现的时代是破灭的,《荒野侦探》全书体现了一场充满开放性又终不得已收束的“宿命论”基调,沉默的乌利塞斯•利马,或已死或苟活的本能现实主义者们,死于混乱的蒂娜赫萝,与最终故事唯一没有结束的阿图罗•贝拉诺(正是波拉尼奥的化身)。《荒野侦探》就是一堆纯粹的絮语,就像一个将死之人无限次的临终回忆,它根本不是一个故事,它是记忆的载体,是绝对的碎片化描述。在波拉尼奥一贯令人恼人又着迷如“毒沼泽”的叙述中,我们读者到底被什么所打动了——我认为是我们从中瞥见了我们的生命和命运。 在《荒野侦探》中,“死亡”的表达是反故事性的,没有原因和结果,而且死亡以两种不同的状态所呈现,“乌利塞斯之死”——死亡作为一种延长状态,意味着本书的核心表达之一“破灭”,梦想与激情最终被生活不可避的打败——“革命是一场噩梦”,阿图罗如是说。他们最终不再读诗与写诗,连帕斯都迟暮将死,本能现实主义者们甚至失去了敌人,甚至无法再做出反抗的姿态。本能现实主义者们见证了墨西哥文学的破灭,也见证了梦想时代的破灭。正如在面对二战的残垣断壁中萨特发现了我们生活中脚边那个名为“虚无”的无底深渊,到《荒野侦探》和飞机撞向双子塔后我们所发现的在深渊之底茫然生活的本质(《荒野侦探》的笔录恰恰截止到了90年代,苏联解体,两极格局瓦解,外部敌人的消失,对虚无的普遍性社会性焦虑)1973年皮诺切特政变,蒂娜赫萝之死,一切宣告破灭时代已至。“所有的喜剧都以挽歌收场。”(这正是小说结尾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线框。) 二、“蒂娜赫萝之死”——反写作的《荒野侦探》 《荒野侦探》在讲故事吗?恰恰相反,波拉尼奥彻底瓦解了传统文学的写作叙述性(如果承认他早期文学依然残存着故事性,比如富有精神分析意味的《帝国游戏》,但《帝国游戏》中已经出现了日后波拉尼奥写作风格的演进性表达)《荒野侦探》是纯粹的情状表达,充满了“不合时宜”的偶然与戛然而止(如乌利塞斯在尼加拉瓜的突然失踪),但在这点上与诗歌的表达手法是完全一致的。(就像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的序章中所写到:真实的恋爱关系是反“恋爱故事”而存在的)从这里看,波拉尼奥对马尔克斯真正的革命性超越就在于通过碎片化的写作与读者之间建构了真实的“现实主义”。《荒野侦探》形成了波拉尼奥日后写作的“策源地”,从《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到《美洲纳粹文学》到《遥远的星辰》与《智利之夜》,波拉尼奥在不同的世界线里变动。它决定了波拉尼奥所有的作品都在整体与局部中呈现了开放性。时间的折叠、非线性、偶然性打破了因果链条的闭合,因而我们又可见波拉尼奥对“记忆书写”的再度超越性革命(从《帝国游戏》开始,波拉尼奥就坚持了这种具有亨利•柏格森意味的时空观,《荒野侦探》里多次提及的“尼采”开始不停冒头)能指与所指的“帝国主义”在波拉尼奥的书写中全然无用,而展现出了纯粹的符号性,如黑夜中滑动的流星。不仅是《荒野侦探》中的本能现实主义者们与和他们意外相遇的形形色色之人是“自由的符号”,“符号”的“逃逸状态”成为了波拉尼奥最深层次的书写,指向了褶子的未来与时间。 如果我们回到蒂娜赫萝之死,我们会发现这与那部经典的电影《逍遥骑士》之间的相似性,二者在“破灭”表达的相似性。蒂娜赫萝就像那个梦想与斗争的墨西哥最终以臃肿不堪而自行爆炸,而不是被阿尔韦托的子弹所杀死。“蒂娜赫萝之死”导致了“乌利塞斯之死”与“阿图罗逃逸”。(乌利塞斯的“死”表现在他最终与他们的敌人帕斯在洪帝多公园的相遇,他的“死亡”从在尼加拉瓜失踪开始。这里关于帕斯秘书的絮语中显然具有神秘性与戏剧化,与之前的“蒂娜赫萝之死”相对应,同时也从乌利塞斯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为何他将蒂娜赫萝的本能现实主义与他们的本能现实主义相割裂,而事实上乌利塞斯的割裂是一种“无力”,两个本能现实主义都“死亡”了。) 三、我们走在荒原,渴望走向没有终点的终点 乌利塞斯倒下了,但阿图罗逃逸了,他继承了本能现实主义的幽灵。我们可知《荒野侦探》里压根没有乌利塞斯和阿图罗本人的“絮语”,二者都像幽灵突然出现又消失,成为了“受访者”记忆中的偶然碎片。但在“荒野侦探”部分,阿图罗几乎在后四分之一才集中叙述,而整体关于乌利塞斯的“絮语”中阿图罗则像没有名字的影子一般,是“隐身”的。(我们反溯的话乌利塞斯与阿图罗之后道路的不同正是在渔村火车站分手时阿图罗对乌利塞斯的“以后我们估计不会再见面了”)阿图罗从乌利塞斯手中接过了本能现实主义的幽灵,真正开始了他的“逃逸”(同样,“断裂”,叙述再一次“不合时宜”的停止)。 这就是罗贝托•波拉尼奥轰轰烈烈的诗歌与革命的戛然而止,但波拉尼奥用《荒野侦探》把他生命的幽灵交付于我们,阿图罗把他永不停息的旅途交付给我们。我们将在这荒原上继续前行,去召唤那些没有名字的“青春骸骨”的青春,继续鼓舞诗人和革命者们去占领美术馆。或许蒂娜赫萝的死法对于诗人及革命者来说是最为合适的死法,但旅途又随之开始了。我们确实正走在虚无的荒漠,我们也确实发现了“逃逸通道”,但我希望我们可以继承本能现实主义者的幽灵继续下去,继续逃离“生活的专制”,永恒走向没有终点的终点。这将是一场最直接的冲击行动,这将是我们的诗歌与生命的斗争。 “革命不过是一场噩梦。”好吧,那又如何? 唯有狂热和诗歌能诱发幻景。 唯有爱和记忆。 不是那些道路平原。 不是那些迷宫。 直到最后我的灵魂遇见我的心。 它病了,没错,但还活着。 ——《肮脏,衣冠不整》 罗贝托•波拉尼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