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fending Jacob，捍卫雅各布，为什么？仅仅因为爱吗？

我看的是由陈锦慧翻译的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的中文版《永远没有的真相》（Defending Jacob by William Landay）。小说最后一页最后一行 “他会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深爱着他，一直到最后”。

题外话，《永远没有的真相》这个中文名非常欠妥。后面会详述。

第一遍看完本书，掩卷长叹 —— 爱一个人，就永远拒绝面对他犯罪的任何可能吗？

时隔半年，再从头到尾看完本书，才明白，对儿子的种种以”爱”的名义的维护，实质上是“我”深入骨髓的极度自卑和恐惧，否定儿子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以下有剧透，慎入。

本书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述，“我”是一名首席助理检察官，也是一名父亲。书名中的 Jacob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妻子叫 Laurie 。整部小说穿插了间隔刚好一年的两个法庭审判场景，前一个是 Jacob涉嫌杀死同学Ben，“我”写下这件事的发生发展，包括请律师、请行为遗传学心理医生，直到案子撤销；后一个，实际上不算庭审，只是在 Laurie 和 Jacob遭遇车祸，导致 Jacob死亡后，“我”向大陪审团作证，然后由大陪审团判决是否起诉 Laurie 故意杀死 Jacob。

按照时间顺序，故事大意是：一天早上，Jacob 的同学Ben被发现死在上学途径的公园，身上被刺三刀，刀刀从肋间精准刺入。有证据指向 Jacob， Jacob被捕。当天晚上，“我”告诉妻子“我”的家族中有犯罪史，“我”往上数几代人男性都有暴力犯罪等严重违法行为，“我”的父亲还活着，犯死罪终身监禁。这些事情隐瞒了妻子整整30多年，当初隐瞒是因为担心妻子知道真相就不会嫁给自己，现在不得已告诉妻子是因为作为 首席助理检察官，知道在 Jacob 的审判中，这些隐私一定会被深挖出来，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妻子震惊，自己上网检索，发现了有 “杀人基因” 这种说法。于是，律师另请了一个行为遗传心理医生与“我”、“我”的妻子和 Jacob谈话，了解并诊断Jacob。“杀人基因”成为 “我” 和妻子之间的一个地雷。“我” 坚持 Jacob 没有杀死 Ben，妻子认为 “我” 对 Jacob的认知中存在很大的盲区。六个月后终于开庭。当庭审显现出对 Jacob 不利时，小说中的另一人物 Patz “自杀” 并留下认罪书承认Ben是自己杀死的，于是检方终止了对 Jacob 的诉讼，Jacob无罪释放。“我” 确定Patz并非自杀，而是被“我”父亲指使人胁迫写下认罪书并被杀死。几个月后，“我们” 全家三人到牙买加度假，为期两周，期间，一个与 Jacob交好的女孩儿Hope死了。当地警方讯问了Jacob，因缺乏证据没有逮捕他。从牙买加回家后，妻子始终少言寡语。后来，在驾车带Jacob去一家私立学校面试途中，妻子越开越快，最终以爆表的车速撞向桥墩，Jacob死亡，妻子重伤。检方召集大陪审团，调查取证，以决定检方是否起诉妻子故意杀死Jacob，“我” 被传唤向陪审团作证。

原书名是 Defending Jacob，直译是《捍卫Jacob》，我们不能被意译的中文书名《永远没有的真相》误导，纠缠于到底 Jacob 有没有杀死 Ben 和 Hope？如果那样，本书就仅仅是众多悬疑类小说中的一本了。不，本书比普通悬疑类小说深刻得多，它揭示（或探讨）的是人性 —— “我” 因为自身的缺陷会盲目甚至残忍到什么程度。

这个“缺陷”，主要不是指所谓 “杀人基因”，而是指 “我” 因此而导致的心理缺陷。

“我”从母亲那里知道 “我” 往上追溯几个世代，男性都有暴力犯罪史。“我” 5岁那年，母亲带我去探监，父亲犯死罪被终身监禁。从那以后，“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我没有爸爸”，“我只是我，与家族没有关系”，并断绝了与父亲的一切联系，拼命学习，努力做好人，尽全力隔断自己身上家族的痕迹。后来在大学遇到 Laurie，“我”爱上她，并知道如果告诉她实情，就会失去她，于是隐瞒下来。在 Jacob 被逮捕后，不得已将实情告诉妻子（Laurie），妻子上网查到有关 “杀人基因” 的说法，希望与行为遗传心理医生进行讨论，但“我”极力反对。这个话题“我”就是无法触碰，抗拒与心理医生讨论，甚至不与妻子谈论。只是一味地坚持 Jacob是正常的，是无辜的，是无罪的。哪怕是知道 Jacob 小时候对身边小朋友的伤害，哪怕是知道 Jacob 对狗狗的残忍，哪怕是死者Ben衣服上有Jacob 的指纹而Jacob 有一把刀，哪怕是 Jacob发布了作案过程的文章，哪怕是清楚知道 Patz 的认罪书和自杀都是假的，最后，哪怕 Hope 死了而 Jacob 的泳裤上有疑似血迹……“我”都没有一点松口，坚持 Jacob 是无罪的。

这就是【捍卫】，这就是 Defending Jacob，中文书名就应该是《捍卫 雅各布》。

那么，“我”为什么如此【捍卫】儿子呢？仅仅是“我”宣称的 “做父亲的只能这样” 吗？仅仅是因为“我”对儿子的爱吗？

不是这样的。

“我”对儿子的捍卫，实际上是对自己的捍卫，是“我”急切地绝望地要摆脱 “杀人基因” 的原罪。“我”既不愿意相信有“杀人基因”这种遗传因素，同时“我”又如此惧怕和自卑于“杀人基因”，任何对儿子的个性异常的确认，都似乎意味着对自己的否定。而“我”获得的一切，大学，娶妻生子，首席助理检察官，一切的一切，“我”多么努力，多么不容易，怎么能够被否定呢？

“我” 被困住了。。已知的事实是：其一，“我” 往上数几代人男性全部都是罪犯；其二，经检测，“我” 父亲、“我” 和 Jacob 三人体内都有某种具有攻击性的基因。那么，如果 Jacob 杀人成立，无论他杀人的原因是什么，旁人很容易推论是 “杀人基因” 在起作用（事实上，如果 Jacob 被定罪，他的律师也会以此为理由申请减刑）。。问题来了，Jacob 的“杀人基因” 来自于“我”，所有人都会怪罪于“我”，“我” 自己也会终身自责；更要命的是，“我” 的体内也有这种基因，是不是意味“我”也是不安全的，所有人会不会远远地避开“我”，以后“我” 哪怕极微小的过错是不是都会被“杀人基因”无限放大？……Jacob 被定罪的同时也意味着“我”被判”死刑”（社死）。

于是，“我” 捍卫 Jacob，拒绝与妻子商谈，忽视妻子的痛苦、迷茫、绝望。在向大陪审团作证时，“我”说：【（妻子）没有和我讨论过她（对Hope死亡）的疑惑，我猜她明白有些事我就是没办法跟她讨论，有些话题我不愿意碰触，那些事她必须自己处理。】

突然想起小说《教父》里的一个片段。汤姆劝凯回到迈克尔身边，当凯谴责迈克尔杀死妹夫时，汤姆说了这样一番话：“假如唐，这位可敬的男人，下不了狠心做他应该做的事情，杀死女儿的丈夫为儿子复仇呢？假如最终他不堪忍受，指定迈克尔继承事业，知道迈克尔会肩负起他的重担，承受那份罪责呢？”。。当然，那不是“假设”，那就是实情。迈克尔在父亲（唐）的默许下，杀死了妹夫，承受了那份罪责。

与《教父》不同的是，“我” 借妻子之手杀死了“我”内心深处也认为有罪的儿子，但是，妻子没有得到“我”丝毫支持（公开的或默许的），她完全彻底地独自杀死了她认为有罪的 Jacob，那也是她的儿子，她将终身承受杀子的负疚（在撞车前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想着同归于尽的。她没死，这是最悲哀的）。。“我” 眼见着妻子的变化，“我” 知道妻子已经确定 Jacob有罪，“我” 知道妻子无法承受Jacob 再杀人，“我” 甚至清楚妻子会“处理掉”儿子，但，“我”始终没有安慰妻子，而是不断地表现出对 Jacob 的捍卫，加剧妻子的绝望。

“我”是残忍的。“我”在处死儿子的同时将妻子推下深渊。

“我”爱儿子吗？“我”爱妻子吗？想必是爱的吧。。但是，始终，“我”最爱的是自己。

后记：

2020年上画了8集美剧 Defending Jacob，个人感觉精彩程度不如小说。美剧结尾 妻子和儿子都没有死。得给第二季留点发挥空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