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滑的文字暴露出油滑的人
《尝试集》是在借郭沫若《女神》时顺手借的,为着《尝试集》开拓白话诗的鼎鼎大名,也为着胡适先生饱受争议的名声。虽然胡适先生改了陆放翁“尝试成功自古无”的句子,以“自古成功在尝试”之意取了“尝试集”的名字,颇有一番雄心壮志,然而其结果大抵如郁达夫《沉沦》一般,“唯开拓之意义可堪赏目”,倒是反证了一番陆放翁的论断。
比起《女神》来说,《尝试集》里时代转型的新旧复杂色彩更加强烈,如果说郭沫若那里是一种阴阳调和的太极图,那胡适这里便是油水不相融的混合物,新、旧之间有强烈的割裂感。在作品的序文里,也能看到胡适及其朋友(钱玄同等)关于新文学、新诗革新的这种强割裂感的观念。胡适依着旧诗词的格式、格律作了几首作品,便惹来朋友的大骂,说他不够革新。然而,也有人骂胡适太革新,胡乱音译些英语词汇,丢进汉语诗里;也有不少人戏作“胡适之体”送给胡适之,也不知道是调笑,还是讥讽。
之前写顾城的读后感时,把顾城和海子作了一番比较,现在写胡适,也想把胡适同郭沫若作一番比较。如果说郭沫若是热情澎湃,倾心于抒情创作的文艺青年,胡适就像那种懂点古典,懂点新诗,有点文化,整日卖弄文墨,聊闲天逗女孩的文艺“骚”年。胡适用白话文写诗,颇有些打油的意味,内容也尽是些生活琐碎,间杂一些时事诗和胡适刻意作的哲理诗(胡适先生说中国少哲理诗,没记错的话,理学家是颇爱写这玩意的),不知怎的,读着总有股油滑的味道,尽管脑海里浮现的是吴彦祖的胡适形象,但这形象反而同他那油滑的调子挺和谐,就像个借着点文化调调沾花惹草、游山玩水、花天酒地、游戏人生的所谓才子。不过,胡适的白话新诗还是有可堪赏玩的地方,譬如那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或者其他一些俗话,然而也仅仅如此罢了。只是比起胡适照着古律写的那些干瘪的古体诗词来说,多点有趣的意思罢了。有着白话诗在侧,胡适先生那些古体词真是顶无聊的。(这些古体词大多在附录的《去国集》里。)
胡适先生的为人一直颇为诟病,尽管国家叙事已经尊重了他在新文化运动,在思想启蒙上的贡献,但他在后来的家国大义上,在历史道路的选择或者说所谓“站队”上的所作所为,甚至是他的学术成就,私人生活都饱受非议,胡适先生无疑在种种方面都有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危险和可能。
虽然文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还多少存疑,但是多少还是能从文字里窥见些作者的真实心绪。胡适先生,总的来看,就像一个有点良知的文人,但是他并不愿为这种良知付出或者牺牲太多。尽管他口里说“少谈些主义,多解决些问题”,但可能实际上,他更多的是多谈了些主义,少解决了些问题。他可以在文学上大声疾呼“文学改良刍议”,也可以在思想上倡导启蒙革新青年,他也可以看到人力车夫的悲痛,但也仅止于此,他并不会为了人力车夫的痛哭去奔走,去反抗,去搞阶级斗争,他只是隔靴搔痒,只是作一些文人式的同情,便止步于此了。情啊爱啊,名啊利啊,缥缈于斗争之上的那些文雅风流啊,才是胡适先生人生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