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浪漫与悲伤：用一场人生来让世人看清一切的真相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
梅因在他的《古代法》中指出：“在‘人法’中所提到的一切形式的‘身份’都起源于古代属于‘家族’所有的权利和特权。”由此可知，当格温普兰的父亲遭到复辟王朝英国国王詹姆士二世的嫉恨，从而衍生为家庭变故之时，也就注定了主人公今后所要经历的悲惨处境——遭到恶毒的儿童贩子残忍虐待，成为一位“切开嘴巴，割掉嘴唇，把耳朵切开”的足以引人发笑的“笑面人”。
作为法国著名作家雨果晚年的重要作品，《笑面人》发表于一八六九年。这一年距离享誉世界的《巴黎圣母院》发表已经过去了三十八年，距离作家因反对拿破仑三世的独裁而被流放也过去了十八年。从最初的保皇党人到如今的共和党人，在这十八年间，怀揣着对于广大底层人民的无限同情，雨果对统治阶级的丑恶嘴脸无比愤恨。他不断用充满浪漫主义情怀、揭露黑暗现实的作品与统治阶级做着不死不休的斗争。《小拿破仑》《一个最新的故事》《惩罚集》，以及他最著名的小说《悲惨世界》皆在这段时期得以问世。
《笑面人》的故事以十七世纪末和十八世纪初的英国社会作为小说背景，来揭示资产阶级革命后英国社会的黑暗面。在雨果看来，这个由特权阶级和贵族构成的社会体制，相较于拿破仑三世独裁统治下的法国，在压迫人民这点上并无二致。正如同小说中正直顽强的主人公格温普兰，也不过是一个被用来向反对者泄愤的可怜人，一个王室阴谋下的政治牺牲品，安妮女王用以争风吃醋的武器，或是公爵小姐奢靡风月故事中的无聊消遣。例如，在上议院讨论是否增加贵族的开支时，他为着社会下层平民发出呐喊怒吼并慷慨陈词，却遭到了其他贵族们的讪笑。被轻蔑、被无视、被奚落，然后被随手丢弃，历经世情繁复、众生颠倒，格温普兰却无奈只能一次次展露着铭刻在脸上的“怪笑”。
雨果通过《笑面人》构建了一个黑暗冰冷、压抑到极点的世界。那片土地上充满了如影随形的恐惧和无孔不入的寒冷，人们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困顿其中，不见天日。当时的英国社会由贵族与平民组成，二者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贵族享受着穷奢极欲、荒淫糜烂的生活，组织各式各样的俱乐部，开着“摘掉商店的招牌，糟蹋人家种的东西，弄灭路灯，把支撑房屋的支柱锯断，把玻璃窗打碎”的玩笑。而平民们只能感受痛苦、遭遇迫害，成为“愤怒和痛苦的阴沟”、“四肢不全的残废”，脏水里可以看到罪恶，浑水里可以看到愚蠢。
将美丑放置于同一场景，使得双方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在雨果的作品中屡见不鲜。《〈克伦威尔〉序》中，雨果指出：“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这样的文学主张在他的《巴黎圣母院》和《笑面人》中都有相当明显的表现，更甚者，为了强化感官的震撼力，作者扩大了美丑对比来达到寓“美”于“丑”的艺术效果。《笑面人》中的格温普兰虽然有着一张惨遭毁容的脸，却又身材匀称，灵活矫健，嗓音温和，态度优雅，给人以“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的感觉。
同样，在对待命运的跌宕蹉跎时，格温普兰展现出顽强的适应能力。当他饱受人间冷暖、被抛弃在荒凉海岸后，却能主动寻求解脱之路，如同“逃脱命运摆布的逃亡者”。他对待劳苦大众富有极强的同情心，而面对尸位素餐的国家元老时，却将真相狠狠地扔在他们脸上，用真理吓得他们浑身发抖。
格温普兰的生命中有两个重要的女人：公爵小姐约瑟安娜和盲姑娘蒂。约瑟安娜是詹姆士二世的女儿，“丰满，鲜嫩，结实，玫瑰色的皮肤，才气横溢，胆量惊人，骄矜自持”，拥有一双长得很聪明的眼睛。但在道德方面，约瑟安娜却使人想到《致毕松人书》里的诗句：“上身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下身像水蛇。”她纯洁而又傲慢的面庞下隐藏着邪恶。约瑟安娜观看了格温普兰表演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写情书示爱，让他成为她的情人。但当安妮女王愚弄性地为她俩赐婚时，她瞬间便表现出了极度的厌恶。
而盲姑娘蒂在故事的一开头就表现出了对格温普兰惺惺相惜的感情。当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拯救了命悬一线的女婴时，性格单纯、情感专一的蒂感受到格温普兰内心的真诚与善良。这份感情也给格温普兰带来了苦恼，在他看来，自己是一个备受他人嘲笑的畸形人，那么“让一个看不见他的女人爱他是一种欺骗行为”。所以他缩手缩脚，顾虑重重。他爱得越厉害，胆子也越小。
最终，雨果还是在故事的结尾给了我们些许慰藉。当格温普兰经历过财富、权力、名誉的种种考验，回归到曾经的心灵羁绊身边，却只看到盲女蒂因思念成疾而撒手人寰。当一切随风而逝，格温普兰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大海成为了他最后的归宿，与他一同消失的，是笑面人嘴角的那一抹怪笑。
在纪念雨果诞辰二百一十周年之际，法国《阅读》杂志将雨果的这部小说列入“奥林匹欧”九部最具影响的诗文杰作之中。要知道，这部小说发表时，曾因过于怪诞而不被大众认可。但是作家左拉却洞悉了这部作品中深刻的哲学内涵和现实意义，即在悲惨的世界里，备受摧残的人不得不露出一副“笑面”，从而掩饰压迫的真相。
此外，本书中还展现了雨果渊博的知识，在不惜破坏整体小说叙述结构的前提下，通过大量历史典章、建筑格局、城镇变迁、平民社会，以及风土人情的描绘，为我们塑造了无比真实的历史场景和现实画面，包罗万象，面面俱到。
在小说的最后，雨果将画面定格在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一条叫做“人”（奥莫）的狼狗向着黑暗咆哮，也许它是在说：千万，千万不要堕落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