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解波西米亚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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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一本书里提到,希特勒的机会来自于魏玛共和国后期的恶性通胀,让广大人民陷于水深火热的日常,才会酝酿出对所有外部势力的同仇敌忾。这个逻辑,倒是跟胡志明和他的小伙伴们在二战结束后寻求独立而从法兰西殖民者的大后方寻找机会异曲同工。彼时的越南北部,因为饥荒加重了老百姓的悲惨程度,加上地方豪强和殖民代理人囤货居奇,进一步激化矛盾,所以让在野武装力量有了可乘之机。看起来,仿佛只有摆脱磨难才有潜力成为更大更能吸引忠诚的奋斗目标,相比之下,追求幸福则更像是邪恶资本家在鼓吹消费主义至上时候的花言巧语。
回过头来,魏玛共和国的恶性通胀,则缘起于当时一战战败的巨额赔偿。于是那本书里对二战结束后并没有把战争赔偿作为一个绕不过去的要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下一个希特勒的趁势而上。当然,这个其中应该也会包括当时的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之间的赔偿问题,每年总有那么几天,这个事情会成为网络上饱受诟病的议题。尽管英美,尤其是美国提出这种主张,大有慷他人之慨的意味,但如果摆在更大的情境下来看,倒也和孟子跟楚王讨论谁捡到了丢失弓箭的那个故事有那么几分遥相呼应。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希特勒真的是从多个层面改变世界战争史和战争生态的人,且不说他在战争赔偿的维度让多少年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发生了改变,甚至还顺带影响了战后的世界格局以及政治形态——这便是科尼利厄斯·瑞恩《最后一役》的写作目的之一,当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分别从西往东以及从东往西朝着柏林推进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原因促成了最终进入柏林的是苏联红军,而不是在某个时间区间里更具优势的美英盟军,而美苏交恶又是怎么在对日宣战这件事上磨磨蹭蹭的同时因为其他一些对美国人而言是背信弃义的事情埋下了不可调和矛盾的伏笔,以及这个在冯·伦德施泰特口中被极尽轻蔑之能事且用一句波西米亚下士概括的希特勒是怎样因为各种奇葩理由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的片段。
有一个特别让人觉得费解的战事情势出现在1945年4月12日至15日之间,德方第12集团军指挥官瓦尔特·温克在两天的时间里目击美军的步兵和机械化部队一直在接连不断的渡过易北河并在东岸加固了阵地,但却没有一点点想要继续挥师东进直达柏林的意思。纵观全文来看,当时的苏联红军貌似也在柏林东边差不多的位置暂时停下了脚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仿佛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定格状态,有人心里蠢蠢欲动,也有人心里惴惴不安,理由倒是完全不新鲜,不论是美英盟军还是苏联红军,都因为推进速度太快于是补给跟不上了。如果往下再挖一点点,就不仅仅是补给的问题了。
科尼利厄斯·瑞恩完整的解释了在三月份被德国人缴获的日食计划,这是一份关于德国战后命运的项目说明书,其中讲述了美英法苏将用怎样冠冕堂皇的方式来分割第三帝国的土地。从这个方案来看,柏林完全处于苏占区的腹地。尽管这份计划书里代表德国死刑宣判的关键词在于无条件投降,但是从科尼利厄斯·瑞恩那些颇具情感色彩的描绘来看,真正让最高统帅部国防军指挥参谋部参谋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大将的心灰意冷的部分,是他从这份计划书意识到,美国人和英国人完全放弃了占领柏林的计划,而将其拱手让给了苏联。
关于日食计划的形成,科尼利厄斯·瑞恩直接追溯到了斯大林在1941年提出的要求。当时,苏联人和德国人还在莫斯科城外打的如火如荼,盟军在西线战场的反攻计划也尚未提上议事日程,斯大林就好不隐晦和含蓄的提出了他在战后对当时德占区的领土诉求。两年后,艾森豪威尔的霸王计划开始启动,于是英国人也开始打起了算盘,认为战后对德国的三方占领是天经地义的。科尼利厄斯·瑞恩并不模棱两可的提到,美国人似乎是在大反攻开始之前唯一没有对德占区做出占领计划的国家,他的结论是,美国人,主要就是罗斯福,认为德国的占领问题是一个军事问题。
那么,罗斯福和美国果然是对德国乃至于柏林没有什么念想吗?从罗斯福对日食计划前身的兰金行动C方案的反应可以看到两点。首先,他不喜欢英国人在地图上划给美国人的地块,罗斯福认为,英国人建议美国人占领的德国南部地区,不仅远离富饶的沿海地区,同时也制约了美军在欧洲西北部各港口的控制力。其次,既是多多少少反应了罗斯福的个人好恶,同时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美国国内始终在舆论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孤立主义。罗斯福认为,如果美国按照英国人的建议占领南部地区,就必须要对法国的重建负起责任,这件事,美国人并不想出头。
罗斯福的出发点显然已经不限于军事范畴,科尼利厄斯·瑞恩的结论是,在依阿华号战列舰上对兰金行动C方案的讨论,至少在罗斯福看来,已经对德国乃至于整个欧洲的战后格局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如果说重建的介入程度是经济层面的,那么占领区的划分则预告了地缘政治的动向。如果要满足罗斯福的要求,就需要重新调整美英两国在霸王行动中的布防及推进计划,甚至会影响到1945年霸王行动的执行。但美国总统的军事顾问们并没有说服罗斯福基于保障反攻的大目标下接受英国人的建议。所以,至少在那个时候,罗斯福对柏林还是有着明确的进击主张,所以马歇尔才会得出结论,总统的意见是,柏林必须由美英苏共同占领。
偏偏,关于兰金行动C方案的争议结果,并没有对后面一系列的动态产生影响。十分之匪夷所思的地方是,罗斯福的构想被他的军事顾问们束之高阁了。所以,温克大将才会看到了那个把柏林完完整整给到苏联的日食计划。在这个过程里,科尼利厄斯·瑞恩多次提到了美国总统和他的属下们在信息不对称上的可怕效用。罗斯福在依阿华号上对兰金行动C方案的异议被束之高阁,国务院的官员们则对罗斯福在德黑兰会议期间的占领区诉求一无所知,当英苏已经达成一致之后,美国人的位置就显得被动以及尴尬。甚至,科尼利厄斯·瑞恩毫不讳言,对于完全没有参与到方案成形过程中的美国人而言,这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了。
时间进入到1944年后,大反攻开始了。从诺曼底登陆的恢弘到花园市场行动的壮烈,地面部队的快速推进让反攻透露着一些诡谲的闪光。如果说D日时解救法西斯铁幕下悲惨世界的愿景尚有几分理想主义的光芒万丈,那么到了1944年后半程,急于先人一步占领柏林的念头,就像是另类形式的安非他命,无时不刻散发着让人不安的气息。比如蒙哥马利和巴顿在花园市场行动成形之前的嫌隙——在本书里,则表现为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的不合。
耐人寻味的部分是,尽管叙述的时间线靠后,但《最后一役》的成书早于《遥远的桥》。于是,这本书里点到为止的艾森豪威尔对蒙哥马利的安抚,就像是遥远的桥里巴顿对于蒙哥马利过于傲慢和乖张所表现出来的不满一样意味深长又低调沉默。毕竟,战争到了这样的一个阶段,任何两个军官之间的微妙关系,其背后必然都会折射着国家主体想要藉由这些人的个人风格表达出来的立场。所以,不论是遥远的桥里蒙哥马利和巴顿的竞争,还是最后一役里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之间几乎要有你没我的紧张,都完全可以表现出美英联军在战果不断扩大的这个过程里无法忽视的彼此试探。那么究竟是最后一役里对花园市场行动回忆里提到的蒙哥马利和艾森豪威尔早早埋下的不和伏笔更贴近真实,还是遥远的桥里巴顿的不满和艾森豪威尔的妥协更符合实际情况?
科尼利厄斯·瑞恩换了一种视角来拆解其中隐藏着的利害关系。随着盟军在各条战线上的高歌猛进,幕后的政治斗争也开始趋向白热化。尽管日食计划在年头就已经把柏林让渡给苏联红军这件事落于纸面,但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罗斯福依旧没有想要乖乖接受英国人的安排,他坚持自己对德国西北部地区的主张,并试图利用英国人撬动苏联人迟迟不对日宣战的僵持。但丘吉尔也不是与人为善的品种,本来,西线战场大反攻靠美国、东线回击靠苏联,就让老牌帝国主义英联邦很不爽了,所以,他必然要把持住德国战后占领计划的主动权,即便会让苏联人渔翁得利也绝不退让。毕竟,这个是面子问题。
不过,丘吉尔的如意算盘虽然劈啪作响,可是有一件事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盟军的最高统帅是美国人。于是,丘吉尔固然认识到西方盟国和苏联人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和他用来制约美国人的地方都是在一个点上,那就是早一步深入德国腹地,并且抵达柏林以同时攫取军事及政治优势。但是,在英国人和苏联人达成的协议里,明明白白的安排了进军柏林的只会是苏联红军。这个安排,另有一个可能被推翻的机会,那就是因战事情势所逼,西方盟军不得不进驻柏林,当然,事后按照日食计划把柏林“还”给苏联也不是不可以。但偏偏,若因战事情势所逼而不得不下令西线盟军推进柏林的那个人,是美国人,还是一个跟蒙哥马利不合的美国人。
再退一万步,即使艾森豪威尔意识到罗斯福没有下达的潜台词,而认同抢先占领柏林所可以获得的军事及政治先机,他也未见得会把这个机会给到蒙哥马利。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不过发生在区区几个月前,当蒙哥马利用他的花园市场计划促成了艾森豪威尔几乎把当时可以调动的资源及补给全部都给到蒙哥马利,以满足他试图想要从背后往德国人的心窝里插刀的意图,却换来了从诺曼底开始后盟军最大和最惨重失败——但这一件事,就已经具备充足的说服力,让蒙哥马利从进攻箭头的C位变成配角,而把更荣耀的角色送给巴顿。
况且,艾森豪威尔对柏林的企图心,似乎真的没有高到不惜一切代价的程度——他当然是认同柏林对于德国精神层面的重要作用,只是,身为庞大军团的最高统帅,他必须有另外需要考虑的问题,那就是士兵的生命。所以,从花园市场行动前夕,艾森豪威尔就不止一次表达了对单箭头突进这种行动模式的反对,因为,孤军深入的作战方式,必然会把侧翼暴露给敌军。加上以花园市场行动为转折点,德国人灵魂里强韧的部分也被唤醒,他们大有可能冒险对盟军箭头的侧翼发起进攻,以捍卫第三帝国首都的脸面,如果这种情形发生的话,那一只单箭头甚至可能再现厄克特第一空降师的悲情命运。
谨慎倒也不是艾森豪威尔迟迟不下达进军柏林命令的唯一理由。另一个看起来极富说服力的原因,在今天看来简直就是荒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艾森豪威尔认为,德国人赖以做困兽犹斗的地方,不会是柏林,换言之,他不认为希特勒会呆在柏林和他的首都共存亡。充分吸引了艾森豪威尔注意力的,是第三帝国大力宣传的“国家堡垒”。他认为,希特勒会凭借国家堡垒顽强抵抗甚至于坚持到西方盟军和苏联红军会师以后,这让他对于完全打趴德国这件事完全谨慎,所以艾森豪威尔的视线,一直牢牢地盯住了挪威和巴伐利亚地区。而美英联军止步于易北河东岸,完全也符合艾森豪威尔的作战,因为在艾森豪威尔的计划里,易北河基本上就是美英盟军对国家堡垒开刀的切口。他认为,进军柏林的优先级,排在摧毁第三帝国的国家堡垒之后。
真相的揭开发生在4月23日,有三个德国人悄悄渡过易北河向美军第30步兵师投降,其中有一名德国国防军军官库尔特·迪特马尔中将。关于希特勒藏身国家堡垒的江湖传说,美军急切地想要从这位军官的口中得到证实。可惜,他们要失望了,对于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国家堡垒,迪特马尔的反应是一脸懵逼。他告诉美国军官,自己唯一一次听到关于国家堡垒消息的场景,是1945年1月的时候从一份瑞士报纸上读到的。换言之,艾森豪威尔完全相信了这个由第三帝国编造出来的浪漫梦想,天真的以为这个仅仅存在于几个狂热的纳粹分子臆想之中的要塞是真实的,并且以此为重要的图钉调整了自己在欧洲战场的作战计划。
而在4月16日,苏联红军就已经开始了对柏林的最后总攻。
坦白说,艾森豪威尔相信国家堡垒的存在也不是完全的无的放矢,毕竟希特勒对于要塞这件事的狂热程度,基本上算得上是走火入魔了。在战争的最后阶段,他依旧固执的认为坚守要塞才是第三帝国延长生命线的方式,所以严令早已捉襟见肘到无以复加的兵力坚守阵地,退则以叛国罪论处。
这是另一场荒诞剧的高潮,戈特哈德·海因里希大将奉命来到希特勒位于柏林地下十二米的地堡,就当时的军情向元首做汇报。他一边时时应付着希特勒亲信们的空头支票,一边毫不掩饰的把最真实且最恶劣的状况客观的描述给希特勒知道。但后者显然并不明白海因里希的沉重所谓何事,依旧坚持着自己激进疯狂的作战思路。譬如,不顾敌我双方悬殊的战斗资源配比坚守要塞,甚至伺机出击,抢夺敌人的阵地。海因里希平静的告诉希特勒,他的手上早已没有可以使用的兵员,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在尽全力的情况下多坚持几天。随后,一场可怕以人命为叫价的竞拍开始了,海因里希惊恐的看着那些似乎完全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的人,叫嚣着自己预备队的人数,来满足希特勒对于国家守卫者的想象。
科尼利厄斯·瑞恩不乏尖刻的为海因里希的震惊做了总结,希特勒和他的亲信们拼凑出来的15万预备队兵员,仅仅是为了给帝国续命的最后一滴血,结果,只是完成区区十二天的续命——而希特勒的地堡,不仅成为了最后的要塞,也是不设防柏林里最后的吸血机器。
希特勒大约是真的疯了,当然,也可能并没有疯,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而歇斯底里了。他下了命令,要毁掉柏林的所有桥梁、工厂、电话交换机等等等等。换言之,他似乎是要用柏林给自己陪葬这件事,来捍卫第三帝国终极领袖最后的体面。帝国军备与战时生产部部长阿尔贝特·施佩尔坚持要保留柏林的基础设施,并因此和柏林卫戍司令赫尔穆特·雷曼发生了剧烈冲突。
在顺风顺水、趾高气扬的胜利岁月里,纳粹高官们根本不会想到,不过三五年的时间,柏林就会成为自己垂死挣扎的巢穴。他们在各个地方都建立了令人咋舌的防御工事,其中当然也包括时隔多年会欧洲就被子虚乌有的半成品防线吓得目瞪口呆而和老对头冯·伦德施泰特难得达成共识的隆美尔看到的大西洋壁垒。在《最长的一天》里,类似地感慨也曾经出现,如日中天的希特勒哪里曾想需要在英吉利海峡的东岸建造防御工事,渡过海峡剑指伦敦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势随时移,当第三帝国渐渐走向覆灭的时候,攻守的战略地位发生了交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念头的转变不过瞬息之间,但防御工事的建造却没有撒豆成兵的魔法——所以,柏林周围连一道战壕都没有挖过,为了能够在巷战中拖延些许时间,雷曼手里可以调用的资源仅仅是12~15岁的少年和70岁以上的老兵,还有故意弄坏丢在路中间的交通工具。
希特勒显然不想留给盟军任何东西,不论首先杀入柏林的是美英联军还是苏联红军——事实上,在4月16日那天,因为常规军事会议于凌晨三点结束的希特勒还在睡眠中,柏林市民比纳粹高官们更早知道,打入柏林的是苏联红军。在进入柏林的苏联官兵之中,很多人是从列宁格勒一路打过来的,他们曾目睹自己的故乡被德国大炮夷为平地,他们的庄稼被敌人烧了个精光,他们的亲人惨遭德国军人的屠戮,由此,当下的进攻便具有了特殊含义。他们是为了这个复仇的时刻而活下来的。相对于苏联人的气势汹汹,雷曼手下70+的人民冲锋队员每个人仅可被分配到5发子弹。于是,指挥官们开始无视希特勒认为的唯有自杀或和帝国共存亡才算是忠诚的德国人的主张,解散了自己的部队。有着骑士头衔的人民冲锋队营长卡尔·冯·哈尔特说道,要么让他们回家,要么让他们向苏联人扔石头。
既然是心怀复仇的念头,柏林城里的幸存者难免要面对掠夺和暴力。科尼利厄斯·瑞恩记录了那些人惨淡又恍惚的回忆,譬如先头部队的礼貌跟自律,以及后续兵团不输纳粹极端分子的暴行。于是,他们几乎刚刚认为戈培尔关于苏联人妖魔化的宣传是言过其实,下一秒就成了暴行的受害者。事情到了这个局面,就很难去判断,也很难去阻止了。
于是,回到这本书刚开始的时候,柏林人民在思量到一定会发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城市陷落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无奈及倔强,显得更加让人沉默。
在盟军对柏林发起了314次空袭以后,炸弹摧毁了26平方公里以上遍布建筑物的城区,这是德国空军摧毁伦敦城区面积的10倍。要想确切计算人员上的巨大伤亡几乎是不可能的,光是死亡人数就已经达到5.2万人,重伤者则超过10万人,这是伦敦遭受轰炸后人员伤亡的5倍。科尼利厄斯·瑞恩援引了西方典故,称轰炸中的柏林将会成为第二个迦太基——这古代最著名的城市之一,在为争夺地中海西部统治权而与古罗马人进行的布匿战争中屡遭战祸,最终于公元前146年的第三次布匿战争中被罗马人彻底毁灭(其实这也暗示了后来德国无条件投降的结局,科尼利厄斯·瑞恩称之为迦太基式合约,即只有彻底的失败而没有其他任何退路)。
在这样的环境下,柏林人仅仅只剩下了对于生存的诉求,吃饭已经变得比爱更重要,躲藏比战斗更有尊严,忍受比获得胜利在军事上更为正确。如果只是坚韧不屈的苟延残喘,当然无法体现科尼利厄斯·瑞恩在人物群像上惊人的刻画能力。一个尤为让人震惊的送奶工里夏德·波甘诺夫斯卡算是典型中的典型。直到1945年4月16日,即苏联红军对柏林的进攻日,他依旧走上了每天例行公事的道路,在盟军对柏林狂轰滥炸的那些天里,无数的人像里夏德·波甘诺夫斯卡一样,按时从不同的防空设施里出来,走上例行公事的通勤路。
当然,即便科尼利厄斯·瑞恩专门记录了因为目击集中营惨况而自杀的德国村长夫妇,但依旧不能说那些享受过第三帝国荣光的市民完全无辜。当他们的邻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带走、他们的住房和财产被重新分配以后,谁会认为那些人是移居到了幸福的国度呢?科尼利厄斯·瑞恩每一次都有意或无意的把最后一役中柏林人民的遭遇和早几年其他地方百姓的遭遇做对比,暗示的又岂止是谁都不配丢石头这件事情呢?
希特勒自杀了。戈培尔和他的家人也是。
随着所有的当权者都不在了,卡尔·魏德林向近卫第8集团军的司令员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崔可夫投降。
5月2日0点50分,魏德林的参谋长冯·杜夫芬上校以及另外两名军官,打着白旗来到了波茨坦桥。他们被带到崔可夫的司令部。
因为投降来的太突然,崔可夫甚至没有办法及时召集他的参谋班子,只能用两个战地记者、自己副官兼小舅子还有两个翻译接受了魏德林的投降。
同样因为措手不及而显得太过冷静的场面,还出现在一周前的温克和布塞的汇合。前者被希特勒从巴伐利亚的疗养区召唤到柏林,受命接掌除了热情一无所有的十二集团军。后者则因为希特勒的坚持,让自己和第九集团军身陷重围。“第9集团军的人太疲惫了,消耗太大了,状态糟糕透顶,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温克后来回忆道。当他站在那里查看队伍的时候,有个人离开队列朝他走来。出现在温克眼前的是一个眼窝深陷、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军人。几乎直到那人走到他眼前,温克才认出来这是特奥多尔·布塞上将。他们无言地握着手,随后温克开口说道:“感谢上帝,你到这儿了。”5月7日,这两个集团军又回到了易北河畔,有10万多人渡河来到西岸,当了美国人的俘虏。布塞的部队原先有20万人,只有4万人幸存了下来。
当然,这个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好几个月。
但尾随着日食计划而产生的震荡还将持续超过半个世纪。所有的幸存者,都将成为持续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