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的孩子》——朋克式的人生

小说是以一个75岁老太太回忆录的形式展开的，这位老太太就是小说的主人公之一朵拉欠思，另一位主人公则是诺拉欠思，她们被称为欠思姐妹。她们，也是这本小说的名字，明智的孩子。之所以称她们为明智的孩子，是因为她们是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她们的父亲后来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莎剧演员，母亲则是一位小草一样的女子，身份是一位旅店佣人，连名字都非常的随意叫小咪。 母亲在生下这对姐妹时就死去了，而父亲则早已离去，追逐他的演绎梦。旅店的女老板收养了这对姐妹，姐妹的人生不断与她们的亲生父亲发生着交集，她们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虽然她们渴望接纳，渴望父爱，可是她们也懂得沉默，懂得做一个明智的孩子，不去大声疾呼，悲悲戚戚，反而活出了朋克式的人生，同时她们也见证了她们父亲一生的演艺生涯和家族史，最后所有华丽背后的肮脏、见不得人的私密角落都被公之于众。 在介绍故事之前，我们需要先了解罕择家族的整个族谱，罕择家族的第一代是艾斯黛拉和兰纳夫罕择，两人都是极具天赋的莎剧演员，夫妻二人以传播莎士比亚戏剧为己任，到处巡回演出，他们生下了一对孪生兄弟，就是梅齐尔罕择和佩瑞格林罕择，他们出生后不久艾斯黛拉和兰纳夫罕择就双双死去了，因为兰纳夫罕择发现了他的妻子与另一位与艾斯黛拉演对手戏的莎剧演员有染，所以兰纳夫用枪杀掉他们二人，然后自杀，朵拉欠思在这里隐晦的提出了梅齐尔罕择和佩瑞格林罕择这两位孪生兄弟的父亲身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梅齐尔和佩瑞格林沦落成了孤儿，兄弟二人性格迥异，梅齐尔继承了他们父亲的性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热爱表演，热爱戏剧。佩瑞格林则继承了一部分母亲的性格，爱闹爱笑，爱冒险，喜欢魔术，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 梅齐尔在不得志时与一名旅店女佣人，一个叫小咪的17岁女孩发生了关系，生下了小说的主人公欠思姐妹，而梅齐尔在小咪刚发现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小咪生下孩子之后就死去了，旅店的老板欠思太太收养了这对女婴，成为了她们的养母，所以她们用了她们养母的姓氏，叫做朵拉欠思和诺拉欠思。 梅齐尔罕择显然是一个不负责的父亲，所以他没有担负起养育两个女儿的责任，于是他的弟弟佩瑞格林成为了她们的养父，如果说欠思太太填补了她们姐妹母亲角色的缺失，那佩瑞格林，也就是她们的叔叔，则填补了她们父亲角色的空白。佩瑞格林也开启了她们走向了歌曲与舞蹈的世界大门，供她们姐妹学舞蹈，这也成为她们一生的热爱和谋生的手段，她们总是在说，唱歌跳舞是多开心的事。 因为佩瑞格林，欠思太太又收养了一个叫阿欣的十四岁的女孩，阿欣要比欠思姐妹大几岁，阿欣与一位出租车司机生了个女儿梅维斯，梅维斯又与一位美国大兵生下了布兰达，布兰达又生下了蒂芬妮，于是欠思姐妹将蒂芬妮认作干女儿，可是从中国伦理的角度来讲，欠思姐妹应该属于蒂芬妮曾祖母一个辈分的。 梅齐尔罕择有三任妻子，正常来说应该是有四任，但是小咪因为并不是合法妻子所以不算在内，那第一任就是艾塔兰妲罕择夫人，朵拉叫她轮椅，被梅齐尔罕择抛弃之后，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瘫痪了，被欠思姐妹收留。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是萨丝琪亚和伊莫，我们叫她们罕择姐妹。第二任是黛莉亚迪蕾尼，后面会出场。第三任是乳玛琳，她是萨丝琪亚的好朋友，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也就是崔斯专罕择和葛瑞司罕择。葛瑞司，成为了耶稣会修士。崔斯专罕择则成为了一名电视台游戏节目主持人。 以上这是他们罕择家族的一个大致的人物关系，我想把人物关系梳理清晰之后，大家才能对故事发生有一个较为清晰的把握。 故事大概可以归纳为五次欠思姐妹和父亲的正式见面，或者说是宴会时刻。 欠思姐妹两人从小开始学习舞蹈，在七岁生日当天，欠思太太带着她们去看了一场演出，从此她们找到了人生的选择，注定要吃舞台饭，可是她们一直都是配角，暖场角色，但是她们乐在其中。在看演出的过程中她们见到了她们的亲生父亲，她们的父亲是那么优秀、举止优雅，容貌不俗，在戏剧界也很有成就，这在她们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然后这颗种子发展成为一种对父亲的接近和渴望。 有一次佩瑞格林看出了姐妹两人的心事，于是带她们来到了梅齐尔罕择的演出更衣室，这个时候朵拉欠思写道，“光是呼吸他呼出的空气，就让她们激动不已。”等见到本人的时候，她激动的几乎尿出来。可是就是这么一对渴望父爱的可怜姐妹，得到的却只有可怜的面包屑般的注意，那碎屑如同子弹般射穿了她们满是期待的心，也射穿了她们的幻想。所以从此以后，她们懂得隐藏自己渴望父爱的情感，不再去奢求被接受。 接下来姐妹二人在一出戏剧表演当中因为有亲生父亲——梅齐尔罕择的参演，而变得非常成功，两人变得出名，佩瑞又重新变得富有，她们的生活条件有了改善。 欠思姐妹第一次受邀参加父亲组织的宴会，说是受邀其实更像是命令，宴会地点在梅齐尔罕择建造的华丽的庄园中，在宴会的中途发生了火灾，作者在写这段的时候，一边在描写大火的混乱，一边又在描写人的某种疯狂，场上的很多人都伴着大火在交合，好像大火成了掩盖，火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某种欲望。 这里我想说的是，姐妹二人对待感情都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姐姐朵拉，对待感情有些谨慎、甚至有点畏首畏尾，几次她都有机会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她因为内心深处缺乏那一份勇敢，所以她的每次感情都无疾而终。 而妹妹诺拉则不同，诺拉对待每次感情都非常积极，热情似火，可是爱而不得，想和一个叫东尼的结婚，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一辈子喜欢小孩，可是没生下一个孩子。从感情之路来讲，你可能觉得姐妹两个很可怜，可是作者根本不稀罕你的可怜，这里我一定要引用一段作者的原文，你才能感受到姐妹二人对待感情的态度。 “别为她感到悲哀。别以为第一次做爱在寒冷小巷跟一个满口酒气的已婚男子，是件偷偷摸摸、令人沮丧的下流事。她要的就是他，管他是不是长疣生疮，无论如何非要他不可。她充满热情想认识人生，想了解人生所有肮脏角落，而这就是她开始的方式，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进深水区，而我则站在边缘发抖，像谚语说的那只可怜猫。” 欠思姐妹身边好像永远不缺少男伴，可是我在字里行间当中读不出她们的放荡，相反是对真挚感情的一种苦苦追寻，无论是热情似火的诺拉， 还是冰凉似水的朵拉。 梅齐尔罕择因为他父亲留下的纸板做的漆皮皇冠被大火吞没而痛心疾首，他觉得这顶皇冠价值远胜于财富、名声、女人甚至包括他的孩子。因为，他觉得他事业上的好运是这顶父亲的皇冠带来的。于是朵拉疯狂的在找在大火中不见的诺拉，而梅齐尔罕择则为失去王冠而悲泣，结果宛如神兵一般的佩瑞救下了诺拉，也从火场中带出了那顶王冠。在这场灾难结束之后，一位场上的好莱坞制作人宣布将要带场上的人参演一部影片，导演是梅齐尔罕择，编剧则是佩瑞格林罕择。 电影的名字叫《仲夏夜之梦》，男主角是梅齐尔罕择，女主角是黛西达克，是投资方的新任妻子，在影片的拍摄过程中，黛西达克本来是投资方（大家叫他成吉思汗）的妻子，可是黛西达克因为成吉思汗的欺骗所以报复他，和佩瑞格林搞在了一起，后来又被梅齐尔罕择吸引，朵拉与爱尔兰的关系也逐渐走到了尽头，就是这样大家互相爱来爱去，想着用着自己的方式来控制对方。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欠思姐妹是不快乐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们沦为了生产线上的产品，一个镜头拍了又拍，一句台词说了又说，一个动作做了又做。 成吉思汗知道了自己的妻子黛西达克与梅齐尔搞在了一起，所以想要报复他，找到了诺拉，想让诺拉为他生一个孩子。这个时候黛西达克也怀孕了，她来到了梅齐尔罕择的庄园，此时他们正在举行聚会，这时欠思姐妹第二次来到父亲所在的宴会场，黛西达克确定肚子的孩子是梅齐尔的，然后艾塔兰妲罕择夫人没有任何吵闹的就与梅齐尔离了婚。于是黛西达克要与梅齐尔结婚，朵拉要替妹妹诺拉与成吉思汗结婚，而诺拉则要和她心爱的东尼结婚。此时婚姻仿佛闹剧。 欠思姐妹第三次参加有父亲在场的派对，是在电影的杀青派对上，在派对上已经被前任妻子气的失去理智的成吉思汗要与朵拉结婚，朵拉却将结婚钻戒给了照着她相貌整了容的成吉思汗的原配。婚礼充满了混乱和荒诞，先是东尼的妈妈来阻止了婚礼，阿嬷将欠思姐妹带回伦敦，带回莎翁路，成吉思汗和原配破镜难重圆，因为黛西达克没有怀孕，致使梅齐尔和黛西达克也分道扬镳，梅齐尔的电影事业也就此断送。一场闹剧归于平静。 之后写阿嬷死去之后，作者说欠思姐妹失去的不仅是阿嬷，还有一部分她们自己，那部分是她们出生人的见证，生身母亲的见证，读到这里我觉得好伤感，因为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旦父母亲离他而去了，那么就说明见证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就消失了，因为当时他自己还是一个婴儿的状态。那是不是可以说，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就变得不再完整，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如今能够记得他出生的样子、出生时的一些细节的所有问题，都伴随着见证他出生的人的死亡而不再，我觉得这是一个莫大的一种悲哀，就像作者说的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 然后随着阿嬷的死和战争的来临，欠思姐妹的生活和事业也在逐渐的走向颓败。欠思姐妹可能是为了寻求一种母亲的庇护，所以她们来到了被梅齐尔抛弃的艾夫人这里。 这时她们第四次被邀请参加有父亲在场的派对，是萨丝琦亚和伊莫珍的二十一岁生日宴会。欠思姐妹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悲伤结局的聚会。事实也果真如此，佩瑞格林将他视若珍宝的蝴蝶蛹作为礼物送给萨丝琦亚姐妹，结果被她亲生的女儿弃之如蔽履，被家人伤透了心的佩瑞选择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梅齐尔罕择则在宴会上宣布送给他两个女儿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新的继母，而继母恰恰是萨丝琦亚的好朋友。为此，罕择姐妹在宴会上大闹了一场，后来她们两人离开了她们的母亲，抢夺了艾夫人仅有的一些财产，还把她从楼梯上推下，从此艾夫人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梅齐尔罕择与乳玛琳结婚了，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也就是崔斯专和葛瑞司。崔斯专因为被萨丝琦亚迷惑而执迷不悟，结果辜负了怀有身孕的蒂芬妮，蒂芬妮负气出走，崔斯专找到了欠思姐妹这里，然后接到警方电话的崔斯专和蒂芬妮的妈妈布兰达，去认领面目全非的尸首。 这个时候是欠思姐妹在生日当天收到了父亲的宴会邀请，也是欠思姐妹第五次参加有父亲在的宴会。为了参加宴会，欠思姐妹开始精心打扮，虽然她们有七十五岁了，但是她们还是要精心挑选衣服，化着美丽的妆，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就像她们说的，“总得赶上时代呀。”而轮椅却说，她不想赶上时代，她想要活在过去。 读到这里我有一种感动，我们知道这篇小说是安吉拉卡特得知自己罹患癌症的情形下写的。我想她当时的心境有点像七十五岁高龄的欠思姐妹，觉得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可能都会选择服从这种年龄的安排，既然岁月让我衰老，那我就晒晒太阳，散散步，遛遛狗，回忆一下过去这样，可是对于安吉拉卡特来讲，我想是，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珍惜的，都值得去尽情拥抱的、享受的时刻，所以她选择一种积极的态度，去度过接下来的人生，用一种热情的、洋溢着青春的面貌来面对时光，我想这才是所谓的不负韶华，我觉得韶华不仅属于年龄小的人，年龄大的人一样可以拥有韶华。 在为父亲祝寿的过程中，欠思姐妹俩激动地落泪，虽然她们的父亲一次次的伤害她们，可是她们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爱着他。梅齐尔罕择似乎有一点点的悔悟，所以对待这对姐妹多了一点温柔和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爱，就让这对七十五岁的姐妹笑的像一只柴郡猫，那是迟到了半个多世纪的爱。 宴会上梅齐尔罕择的三任妻子都到了，以及所有的梅齐尔罕择所谓的孩子，在生日宴会上，这些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的道喜就像是一个个专业的演员，充满了表演的成分。宴会在佩瑞格林的横空登场而发展，蒂芬妮被佩瑞救下并出现在了宴会上，紧接着萨丝琦亚要用毒蛋糕害死梅齐尔，然后所有关系被公之于众，在艾夫人大声疾呼控诉的时候，整个宴会到了高潮，接下来欠思姐妹终于被她们的父亲接纳，在最后朵拉和佩瑞到楼上做爱，朵拉突然发现自己和佩瑞曾经就做过，可是她却忘了。 朵拉最后翻出那个纸板做的皇冠，在翻找的期间，发现一个房间挂着一副兰纳夫的画像，原来梅齐尔罕择打扮成了他父亲的模样，也就是说在梅齐尔罕择的心中也一直渴望来自父亲的爱。之后朵拉为她们的父亲加冕，欠思姐妹也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名正言顺的回归到了她们的家庭当中。 你有没有发现朵拉在描写人物的时候，有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描写，她好像成为一名观众，在欣赏演员的表演一般，每个人的表现在作者的眼中都好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每个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我想作者在这里向我们表达恐怕就是：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又会恢复如初，就像《红楼梦》结尾写道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最后欠思姐妹收到了佩瑞的礼物，是葛瑞司的两个孩子，交由她们抚养，实现了诺拉做母亲的梦想，小说在欠思姐妹为孩子又唱又跳的夜晚巷子里结束。 这篇小说我觉的最吸引我的不是所谓的小说情节，不是罕择家族史，最吸引我的是作者安吉拉卡特刻画出的欠思姐妹对待人生的那种豁达的态度，她们可以将自己的爱好成为自己的职业，虽然这样她们很难保证吃饱穿暖，甚至还会受到侮辱，可是她们无怨无悔，她们可以说遭受了很多的生活上的艰辛和打击，但是作者绝不会让你产生一丝一毫同情的情绪，相反，你会很羡慕，羡慕她们的人生，她们浓妆艳抹，她们敢于冲破所谓世俗伦理的眼光，即使是在大街上，照样可以开心的跳舞、唱歌，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是精彩的、痛快的。你会惊诧姐妹二人对性的开放态度，会不解她二人对唱歌跳舞的热爱，你也会佩服她们那种对待生活永远充满热情的精气神。 当然还有吸引我的是作者驾驭文字的能力，这简直让我气愤，因为你很难想到一个人运用文字的能力，竟然是那么的天马行空、又那么的精彩，这恐怕是我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水平，所以我读到安吉拉卡特的文字真的是又气又恨。 比如，她描写一个人生活很艰难，我想一个普通的作者，可能会介绍他的种种不好的遭遇，长篇大论，可能读者被带到云里雾里也不知所言，可是作者仅用了短短一行字，“她的生活很辛苦，我告诉你那生活是什么样子：油彩、煤气灯、马粪、煤烟、铁路——星期天在克鲁换车。”其实就是这几个词，油彩，煤气灯、马粪、煤烟、铁路——星期天在克鲁换车，剩下的不用在多说什么，读者就可以联想到一切，可以说非常精炼，作者对文字的把握功力足见一斑。 还有写纳兰夫和艾斯黛拉那一段，“就这样，在才华横溢的一场演出里，他遇上了一颗流星。两人迸出的火花令人如痴如醉！观众泪水成河，掌声如雷。”你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故事，会有激情在里面。 还有写梅齐尔罕择的演讲，“他滔滔不绝的说到这里，你几乎可以看见那副唇舌，放在红色绸垫上，隔着玻璃展示。”你看到这里会觉得既震惊有好笑，震惊是因为，作者让你知道写一个人口才好，还可以这样写，好笑是因为你会被作者那种天马行空的思想逗笑。 最后我想说这篇小说充满朋克式的人物性格，拥有一种无所畏惧、洒脱的感染力，还有作者的自嘲式的对待人生的理解，让我顿悟，原来我们生活在一个伦理不彰、是非不明的地带，一个充满妥协、谎言、情感把戏的蟑螂世界。而我们确实如此吧，我想，这就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