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的魅力与反抗的局限性

《蜜蜂717》如同书名所直白地指出的一样，是一本关于蜜蜂的书。英文版的名字《The Bees》听起来更像是一本科普类书籍，但实际上，这是一本讲述了一只蜜蜂不平凡一生的科幻小说。

蜜蜂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自发形成的群体组织结构、高效的生物信息传递、极具物理和数学美感的蜂巢都足够令人着迷。但严格说起来，这样的特性在生物界并不独特。比如说蚂蚁，在这些方面都和蜜蜂群体高度类似。但是蚂蚁仍有一样无法与蜜蜂相较，那就是由于授粉这个能力，作为一个单一物种，蜜蜂对整个生物界都有了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事实上，在我看完书的5月20日，在那个社交网络都在表达着爱意的日子，大概很少有人还知道那一天也是世界蜜蜂日。联合国官方特意在那一天做了一个专题，强调蜜蜂对于地球生态的重要性，呼吁人类保护蜜蜂群落。

对我而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蜜蜂都很像是受到了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指示而产生的物种。遥远、神秘、不可理解。

所以当这本书的作者带我深入一个蜂巢，为我详细地展示了那些曾经困惑我的问题——比如蜜蜂是如何精准地传递信息、它们是如何在内部建立分工而不被打破秩序——是如何进行的时候，阅读的过程是充满了趣味的。我当然知道它并不是一本精准的科学读本，但它用这个故事建立起了一个作为一名人类可以共情的蜜蜂世界，甚至我也能够在其中找到人类某些社会现象的缩影。当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我至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蜜蜂，如同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其它物种一样，和人类一起共享着这个世界外在的，与内在的规则。

说回书中的内容，故事的主角是一只名叫弗洛拉717的蜜蜂。弗洛拉是它所属的蜜蜂家族的名字，在蜂巢中，不同的蜜蜂家族拥有不同的地位，也因此会确定不同的待遇和工作内容。费洛拉，是这个蜂巢中最低级的家族，它们负责的是诸如打扫、搬运尸体这类最底层的清洁工作。而717是它的编号，用数字命名无疑是为了说明“自我”对于一只蜜蜂的不重要性。

但是和所有能够成为主角的主角们一样，弗洛拉717的身上必然带着某种与众不同的天赋。作者为其选择的，是“说话”的能力。这一点很有意思。

在书的设定中，只有高等级的家族才拥有说话的能力，而清洁蜂家族天生不会说话。表达来源于思考，或者说，只有思考才有表达的价值。而低等级的清洁蜂之所以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或许就是想传达“它们并不需要思考”这样的意义吧。

在故事中也正是如此。蜂巢的至高法则是：服从、奉献、服务。没有蜜蜂会质疑或者反抗法则。

清洁蜂从出生起便被挑选，体型畸形或是丑陋的个体会被直接处决，合格的个体则立刻投入它的工作岗位直至生命的尽头，默默地死去，或是走上跳台，投入蜘蛛的蛛网，为蜂群作出最后的“奉献”。没有蜜蜂会问为什么，蜂巢的整体意志告诉它们服从、奉献与服务，它们便忠于这条至高法则。

而弗洛拉717，这只出生时因为丑陋、体型巨大、翅膀畸形而即将被处决的蜜蜂，只是因为初生时对法则的一无所知，本能地开口为自己辩解，而被发现了说话的能力。自此，弗洛拉开启了与其它出生便被规划了命运的清洁蜂截然不同的一生。

不过，和一般网文或日漫主角开挂的人生不同，这本书最好的地方，是对于主角光环的克制使用。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常常会发出一种感慨，717就像是每一个平凡而真实的我们，相信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但又时时刻刻被懒惰、惯性、周围人的目光、现实的残酷等等，如黑洞一般强大吸力的负面因素拉扯着，回到泯然众人的境地。

717也是这样，在打压、挫折、困境前做着选择，无数次地难以摆脱，又无数次地重遇新机。

过程不能多述，否则就是剧透了。

最后，聊一聊结尾。

这是我觉得颇值得玩味的地方。弗洛拉717反抗了规则、反抗了传统、反抗了不平等，但是作者没有让这个小小的主角反抗生物的本能与天性。甚至在后期，它所有的反抗行为，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本能而做出的。最开始读完的时候，我对这个结局很感失落。但奇怪的是，读完之后的更多天里，反复在我脑海中出现和思考的，都是对于结局的探索。最终，我理解了作者的意图，我感激她的克制，没有将这个关于反抗的故事上升到一个过于理想化而变得扁平的境地。

反抗是有局限性的。

而这种局限性作为本体有时很难察觉。在这段时间的思考中，我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只有当我作为一个人类去审视一只蜜蜂的反抗，并理解这种反抗的疆界时，我们在观察自身和人类社会的行为时，才会理解某些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从何而来吧。

最后的最后，希望这本书能够被更多的人看见，这样，在下一个520的时候，或许就会有更多的人对这种小而神奇的物种献上来自人类的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