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与木的对照交错

铁与木是两条对称的，相互呼应的对照线索。

这让我想起了《白鹿原》，这种对照组往往揭示的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黎老东和傅老刚两家就如同白鹿原上的白家与鹿家一样，最开始时处在一个传统的社会氛围之中，两家的关系是亲近的，基础是平等的，就像实验中的对照组一样，有一个公平的开局。

铁匠与木匠在传统农业生活中有着很高的地位，铁匠代表着农业生产力工具，木匠代表着人们日常的生活需要，两者相辅相成，而且是一种具有垄断地位的手艺，村子里的孩子们都羡慕，都想去学。

而傅老刚和黎老东作为代表，他们的关系是天然的亲近的，他们都依托于这种主顾和雇佣的关系之中，被人雇佣做活，有共同的生活基础，共同的观念态度。

这时两家的关系呈现一种几乎平等，但因为傅老刚家里是一个女儿，黎老东家里有六个儿子，而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平等关系，黎老东希望家里的六儿能娶对方唯一的女儿，称呼傅老刚为“亲家”，然而自己极其穷，小子娶媳妇要置办房子彩礼，女儿在农业社会则更多是一种财富和短缺资源，因此傅老刚的态度很是犹豫。但在第一个选择的档口，他还是把女儿带到了村子里来，并且并没有阻止她和六儿一起玩。这意味着他虽有犹豫，但最终在犹豫之中还是选择了维护和黎老东之间的关系，可以与后文中黎老东的态度进行对比。

但在变动的时代大背景下，传统的社会关系一直在得到颠覆，人的生活与时代是紧密相连的，没有人能够独立于时代而存在。

抗日战争对于他们的关系影响并不是很大，战争和军事也需要铁匠和木匠，在这里的影响更多是一种隐含的，暗自的，黎老东有儿子要么离开家乡，要么去参军了，傅老刚的徒弟也去了军工厂，这为他们未来的生活变动埋下了伏笔，也逐渐将叙事的视角渐渐转向了年轻一代。

在这个时期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选择，大动荡大变革的年代中，人们面临的选择无穷多，年轻一代更是如此，老人们旧有的观念已经定性，可能会有细微的不同，但他们更多是生活固定的，没有了未来的可能性，也不会主动的去迎接新的生活。

解放战争中傅老刚选择回老家国统区，黎老东则留在了解放区，这一选择也大大影响了他们未来的观念。正因为经历过国统区的困苦，傅老刚和九儿才更会容易被共产主义所打动，会对新的领导者有向往，并自愿参与其中。

傅老刚回到村庄后，两人的强弱关系倒置了，黎老东因为种种原因发了家，傅老刚则比过去更加贫苦，因此黎老东不知不觉中也无意带上了一种指点者的心态，他变成了过去他们一起吐槽的东家的形象，并且看到了拉车货运带来的利润，最终选择了和傅老刚决裂，走上一种个人的追求道路。

这是无可厚非的，时代的不同环境、人们接触的事物造就着人们的选择，在文中作者的褒贬意图实则是很明显的，以黎老东、六儿为首的一众人是个人化的，他们经营自己的生活，不热衷于奉献与劳动。但每个人都拥有对于自己生活的美好向往，黎老东和六儿也同样在找方式经营自己的生活，只是这种生活方式在那个年代看起来是不被认可的。

六儿和小满儿、四儿和九儿是青年一代的新的对照组，六儿与四儿、九儿在童年时期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们也有着同样平等的开局，并且六儿与九儿有许多童年的回忆，但在长大之后，他们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六儿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变得热衷玩乐，在村子里与姑娘们混在一起，和黎大傻一起做小生意，可以用不务正业来形容，而小满儿则作为一种放荡的女性形象存在，她有丈夫，但不忠于自己的丈夫，行为举止较为随意，无论是对待六儿还是后来的干部，并且他们也都抗拒参与青年团和接受教育。

这是一种作者的写法，作者的个人态度，但作者的态度除却这种鲜明的划分，却又有着些许的柔和的笔触，他对于小满儿和六儿的态度始终是，这两个人聪明，机敏，本性并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写小满儿：“她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是没有亲人的，她是要自己走路的。过去的路，是走错了吧?她开始回味着人们对她的批评和劝告。”从这一点上也能感觉出孙犁的一种个人态度，他并不全然痛恨这些与奉献观念背道而驰的人，他也出生于农村，对于农村的人和事往往能抱有一种更为客观的态度去看待：人的生活与思想并不完全来自于天生，也不完全来自于一种故意的恶意，而更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全然因为选择而不同。

四儿和九儿的形象相比之下就比较的正面和单薄。四儿作为家里的老四，并未受到黎老东的喜爱与偏心，因而他与黎老东和四儿的想法是对立的，他虽然有家有父兄，但却在心灵上更贴近这些青年团的青年们，有着一种共同奉献与燃烧的理想信念。九儿也同样如此，她慢慢地脱离开童年回忆，直视着已经变得陌生的六儿，开始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奋斗的理想与方向，为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满足。

让人更加深思的问题是，未来他们会怎么样？孙犁将其命名为铁木前传，也代表了一些意味，他显然是想将这个故事创作为一个篇幅更长的长篇故事，前传完了，还有后传，却受到现实的影响而搁置。这种意外地截断，反而使得故事有了更深层联想的空间。我们不难想象傅家和黎家未来发展会是什么样的。《白鹿原》的创作晚于《铁木前传》，但两者在故事结构上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两家的对立，两代人的变动，人物关系上的相似。我想也许可以把《白鹿原》看做一个《铁木前传》可能的后续，也许孙犁继续写下去，傅家与黎家，铁与木，会继续沿着时代的翻转前行。但显然孙犁在创作的时候，不可能预想到未来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停在这里，也是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们后来者可以怀着对于历史的了解与悲戚，无尽的想象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