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时刻》:她叫玛卡贝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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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叫玛卡贝娅。
她来自阿拉戈斯。她的脸上长着雀斑,不大爱干净,出生就带有腹地人的佝偻症。她脸色蜡黄,身体干瘪,像装着面包渣的袋子。
走在路上,没人看她,“她就像一杯冷掉的咖啡。”
她一直想养只小动物,却只能和虱子共处。她从小和残忍的姨妈生活在一起。在姨妈死后,她再没去过教堂。她从不向上帝提问。
她曾被老板粗暴地辞退。她现在是一名打字员,拥有一个脆弱的胃。她和四个姑娘同租,她们四个的名字都叫玛丽娅。
她从未看过自己的裸体,因为害羞。她在寒冷的冬夜张着嘴睡。她在入睡前感到饥饿时,她吃纸,嚼成浆,吞进肚子。
她时常沉默,仿佛已经在腹地的土地上发芽,长成了蘑菇,随即发了霉。她生命里唯一的激情是番石榴加奶酪。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她从不和他人谈起自己。她的理想是拥有一口井。她干瘪的卵巢就像煮过的蘑菇。“她深埋地下,从来不曾有过花期…她是龙爪茅。”
她偶尔拿到工资后,会给自己买一支玫瑰。她有时奢侈一把,睡前喝一大口冷咖啡,醒来后却胃疼不已。
她是处女,她梦到过性爱,感到内疚而快乐。
她在码头看见一道彩虹,感到醉醺醺的幸福。她相信天使存在。她没有守护天使。
2
她把广告剪下来贴在剪报本上,对着烛火阅读它们。她想,等有钱了一定要买广告上的护肤霜,最好是用勺子舀着吃。
她从没在餐馆里吃过饭,也没收到过礼物。她撒谎旷班过一次,于是第一次拥有了生命里至为美好的事:孤独。她在一个人的房间里跳舞。
她咬指甲,也涂鲜红的指甲油。她遗忘了父母的名字,也没见过他们。她梦到过大洪水前的巨大生物,她仿佛曾生活在那个比地球更久远的时代。她不相信死亡。
她曾在电台听到一首名为Una Furtiva Lacrima的歌,忍不住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哭泣。她并非是为生活而哭,毕竟她不知道其它活法。她哭啊哭,擤着鼻子。那首歌给了她生命中仅有的震动:她知道有些好事她不知道。
她最想成为电影明星,比如玛莉莲·梦露。
她准时听时钟电台,记住许多与她无关的文化知识。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友对她从时钟电台里学到的东西嗤之以鼻:查理大帝在自己的地盘被称为卡鲁卢斯;苍蝇的飞行速度二十八天能绕地球一周;世界上有七十亿人。
3
她的男友相信自己会成为大人物,让每个人在报纸上读到他的名字。他在冶金厂做工人,在厕所偷了一块同事的表。他杀过人,曾拔掉过一颗犬齿,为了镶上一颗闪闪发光的金牙。男友嫌她是傻瓜,不曾为她花一分钱。男友发现她来自里约的同事是比她更好的“上等品”。
他在抛弃她时对她说,“你,玛卡贝娅,就是汤里的一根头发。让人不想吃。”
被男友抛弃的第二天,她给自己买了一支鲜红色的唇膏。她吞阿斯匹林时不需要喝水,完全干吞下去。她不感到悲伤,悲伤是有钱人的奢侈。她拥有白痴般的幸福。
她用借来的钱打车去见塔罗牌师。占卜师告诉她,从这房子里走出去之后,她的生命轨迹会彻底改变:她会嫁给一个富有的外国人,他将会很爱她,她将拥有一切富裕的东西。
她浑身颤抖,心跳加速。她第一次有勇气,去对未来拥有希望。
4
然后她走过死巷,穿越马路,被一位金发外国男子驾驶的豪华奔驰撞倒。
“啪”。她倒在街上,像一块猪肉被屠夫摔在案板上。
陌生人从死巷里冒出来看着她,她无助地躺在街角,目光所及处看到一丛龙爪茅,正在阴沟的石头间蔓生。
她慢慢蜷缩成胎儿,姿势里藏着某种爱的欲念。“一种温柔、刺激、冰冷、尖锐的滋味,仿佛在爱中。”从第一声啼哭开始,女人就生而为女人。出生是为了迎接死亡的拥抱。她分不清死亡和欲望。
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到了码头。
她感到胃部恶心想吐,她想大哭一场。她仿佛终于抵达了自己。
她叫玛卡贝娅。她正在成为玛卡贝娅。
“……在死的那一刻,人会变成璀璨的电影明星,这是每一个人的光荣时刻,这一刻仿佛是在合唱中听到了尖刺的咝咝咝。”
玛卡贝娅躺在地上,感到一种湿润的幸福。她迎来自己的光荣时刻,丑陋的嘴里吐出辉煌的事物:一千个角的星星。
她变成了玛丽莲·梦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