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仕之心，至死未休——《李白传》等阅读感悟
关于李白，总会想起电影《妖猫传》里面杨贵妃对李白的一句话：李白，大唐有你才真的了不起！
关于李白，总会想起《国家宝藏》节目里面的一段话：如果没有李白，几乎所有唐代大诗人的地位都会提升一档，李商隐不用再叫小李，王昌龄会是唐代绝句首席，杜甫会成为最伟大的诗人，没有之一。
关于李白，总会想到余光中的《寻李白》中的名句：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关于李白，会想起韩愈的至高评价：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李白生于公元七零一年，死于公元七六二年，活了六十二岁，他的一生经历了则天、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五朝。他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蜀中、第一次出蜀漫游、长安从政、第二次十载漫游、晚年这几个生活阶段。对于李白的出生地点，李阳冰说在条支（今伊拉克境内），范传正说在碎叶，《旧唐书》说李白是山东人，李白说自己“本家金陵，世为右姓”，众说纷纭。但李白的童年和少年（五岁之后）是在四川渡过的。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蜀地的山和水，塑造了李白的柔情似水、乐观豁达，也成为李白追忆怀念的永恒主题。李白对道学的热爱和痴迷，也是在蜀中培养起来的，李白是一个非常刻苦的人，他的“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源于他对《文选》等作品精益求精的仿写。这一阶段李白的作品不多，多是描写蜀中生活见闻，少年的无忧无虑可见一斑。例如《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这首：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清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这里面的道士应该是指纵横家赵蕤，张大春的大唐李白系列第一卷主要就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不过大都是根据一些史料虚构而成。在出蜀途中，李白还写了《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一腔热血的李白，怀揣着“四方之志”开始“杖剑去国，辞亲远游”。这一阶段李白主要的事情就两件——游山玩水、干谒。江陵、扬州、南京、安陆、湖北、太原、济宁等地都留有李白的足迹。“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荆门；“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的庐山瀑布；“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的五老峰；“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直北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天门山；“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的金陵酒肆；“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的征虏亭；“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安陆；“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黄鹤楼；“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的泰山；都因为李白的光顾而过分得意。在李白那个时代，梦想的成就途径似乎只有一种，那就是入仕，李白终其一生，都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实现自己的政治梦想。“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他身上这种“先建功立业，然后再归隐江湖”的人生理想，是儒道两家观念的影响，正因为儒家观念强大的影响，李白一辈子也没有能像陶渊明那样“超然于境界形骸之外”。李白的干谒之路可以说是相当曲折坎坷，李白做官不喜欢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来，他渴望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犹如大鹏展翅般的平步青云，而且他的为人之道是一视同仁（也可以说是飞扬跋扈），不管是司马承祯、胡紫阳，还是受人敬重的政坛老人李邕，他都是平等对待，没有一丝低头哈腰之势。其狂傲从下面几首诗便可窥见，比如《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少年！
比如《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
五月梅始黄，蚕凋桑柘空。
鲁人重织作，机杼鸣帘栊。
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
举鞭访前途，获笑汶山翁。
下愚忽壮士，未足论穷通。
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
终然不受赏，羞于时人同。
西归去直遁，落日昏阴虹。
我去尔勿言，甘心如转蓬。
在湖北闲游期间，李白遇到大他十一岁的孟浩然，结下深厚的友谊。他是喜欢孟浩然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亲自送别，也让三月成为扬州最旅游时间；此外，他也是佩服孟浩然的，因为他功成归隐，符合李白的人生理想，从《赠孟浩然》一诗便可以看出：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经过朋友吴筠和玉真公主的推荐，李白被宣召入京，开始了他梦寐已久的从政生涯。李白入京之兴奋不亚于四十六岁进士及第的孟郊；孟郊高中之后发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欢呼，李白则写下了《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用戴建业老师的话说：你看这个鬼样子，一看就当不了官。在长安的三年，李白根本没有受到重视，此时的唐玄宗沉迷酒色，哪有爱才之心，把他安置在翰林院里面，无论是翰林供奉还是翰林待召，不过是管一些文书的杂事，给唐玄宗和杨玉环写写诗文助助兴罢了，比如清平调三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不但如此，他还受到同僚的排斥，郁郁不得志，当他当官受挫时，他又把人生的希望寄托于学道，可是，从李白内心深处而言，只要他没有干出一番大事情，他是不甘心就此归隐，他的归隐必须建立在建功立业这一必然条件上，从《翰林读书呈集贤诸学士》边可以看出：
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
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
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
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
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
云天属清朗，林壑忆游眺。
或时清风来，闲倚栏下啸。
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
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
李白藏不住秘密的性格和经常醉酒这一行为，也注定他在官场呆不久。李白说好听一点叫“赐金放还”，说难听一点是被唐玄宗赶出长安。
李白的第二次漫游主要是在河南开封、山东两地。这一阶段，他的思想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一是对道学更加痴迷，开始做找仙草，炼仙丹等不靠谱的事情，其次是对统治集团的不满加深，对人民的疾苦有了更深的体验，诗文中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暴露和批判，从《战城南》一文可以看出：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对于侵略战争的反感和人民疾苦的关注，写的最好的应该就是《子夜吴歌·秋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虽然官场的失败让李白失望透顶，统治者的穷兵黩武让李白憎恶，他也想着“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但他“愿为辅弼”之心不死，还想着再次入仕，从《赠崔侍御》一诗中便可以看出：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洛阳因剧孟，访宿话胸襟。
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
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
君乃輶轩佐，予叨翰墨林。
高风摧秀木，虚弹落惊禽。
不取回舟兴，而来命驾寻。
扶摇应借便，桃李愿成阴。
笑吐张仪舌，愁为庄舄吟。
谁怜明月夜，肠断听秋砧！
李白在这漫游期间结识了以后和他齐名的“诗圣”杜甫，他们的友谊也是一段经久不衰的佳话。杜甫是崇拜李白的才华，对他的诗文推崇备至：“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也喜欢李白洒脱真实的性格，“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也是懂李白苦楚的人，真心劝他收敛其张狂，如《赠李白》一诗：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分别之后，杜甫还时时怀念着李白：
冬日有怀李白
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
更寻嘉树传，不忘角弓诗。
短褐风霜入，还丹日月迟。
未因乘兴去，空有鹿门期。
不见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从李白诗文中也可以看出李杜深厚的友谊，李白更多的是哥哥对弟弟般的关爱：
戏赠杜甫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沙丘城下寄杜甫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公元七五五年，安史之乱爆发，李白五十五岁。李白对于唐玄宗这种不战而走的行为是愤恨的，对人民无端遭遇这种浩劫是伤痛的，“白骨成山丘，苍生竟何罪”，“函谷如玉关，几时可生还？洛川为易水，嵩岳是燕山。俗变羌胡语，人多沙塞颜。申包惟恸哭，七日鬓毛斑。”，李白的爱国思想在这一阶段完全被激发出来，达到高潮，乃至于参加永王李璘的叛军。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唐玄宗还在，唐肃宗李亨并没有称帝，李白也不能叫“造反”。李白当时很单纯，他不过是想参军，救万民于水火，驱除侵犯者——“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永王李璘军队被李亨消灭后，李白成为阶下囚，被叛流放夜郎，公元七五九年，由于立太子大赦天下，李白在巫山三峡被就地释放。晚年的李白穷困潦倒，病倒在安徽当涂，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否定自己，仍然写下了不屈的《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李白是一位情感极为丰富的“谪仙人”，他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他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悲——“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李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酒仙，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有酒作陪，酒对于他而言是情感发泄的工具，李白总想借酒消愁，达到忘记烦恼及时行乐的状态，这一点他和陶渊明不一样，陶渊明因为超脱物外而喝酒，李白因为深陷围城而喝酒，他的一生都渴望成为一个辅弼之臣，直到生命的尽头还想着“记得长安还欲笑，不知何处是西天”，一个为已经看破而喝，一个为努力看破而喝，但李白仍然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的道德是高尚的，感情是真实的，他的作品是神来之笔，是仙人指点，是无法被模仿和超越的。
备注：
关于李白到底是几次入长安这个问题，我采用的是一次，他在前期和后期的漫游中可能也去过长安，但是个人觉得影响不是很大，在供奉翰林这三年，才对他思想有较大影响。
参考书籍主要有：
《李白传》，李长之，长江文艺出版社
《李白诗选》，薛天纬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
《李白诗选》，钱志熙，刘青海撰，商务印书馆
《大唐李白系列》，张大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李白诗选评》，赵昌平，上海古籍出版社
《李白传》，安旗，人民文学出版社
《李白》，王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