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笔下热烈生长的生命和纯真质朴的爱情
“头年我刚访问过希腊,情绪上达到了迷恋希腊的最高峰时期,因此无论看什么东西,都与希腊的幻影重叠。”一九五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以《朝日新闻》特别通讯员的身份,三岛由纪夫前往欧美洲开始了为期五个月的旅行。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希腊,无论是自然风光,日常生活或者建筑雕塑都让他如痴如醉,那种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来自精神信仰层面上的膜拜,也成为了三年后他动笔写作《潮骚》的最原始动力。
有别去过去我们常见的三岛由纪夫那些“暴烈、阴暗、痛苦、倒错”的文学标签,《潮骚》给我们的是乌托邦式的田园牧歌小说风格。排除一切现实生活给予的物质、精神压力,愈来愈脱离现实本质和逐渐理想化,对于当时战后日本是无可想象的。于是他将小说发生的地点定在了伊势海湾的“歌岛”上,犹如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充满朴素人情味的小岛,与世隔绝的周遭环境,传统乡村的自然风貌,刻意营造的原始主义情调,蕴含了作者对战后日本与自我的双重逃离,也从中呈现出了在丧失一切世俗欲望之后固有的希腊精神。
整部小说的篇幅并不长,内容也不甚复杂,却有着童话般的质感,明快的朝气,淳朴的温柔,一个个热烈生长的生命,关于勇气和力量。男孩新治从来没有离开过同共只有四平方公里的歌岛,在他十八岁时,身体结实,臂力强健,刚刚开启他的捕鱼事业。一个不曾见识过远方的世界,不曾知道爱恋感觉的年轻人,意外邂逅了财主宫田照吉的女儿初江,从而产生爱情,没有欲迎还拒的功利算计,没有生离死别的狗血桥段,更不存在男男女女之间纠缠不清,篝火边坦诚相见,以接吻的方式来表达彼此的爱意,只觉得过多的接触会弄脏这段纯真的情感。即便在过程中偶有波折,可在两人充满勇气的坚持下,依旧冲破阻挠,最终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炽热、圆满、单纯,简单,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由于三岛由纪夫对自己的身体有种近乎于痴迷的美的渴求,这也成为了他积极投身健身事业,练习剑道,空手道的原因,在他看来,肉体会比精神更加永恒。回到本书中,同样可以看到作者多次以“力量“这个词来修饰新治。在传统农牧业社会与现代都市文明的格格不入中,三岛由纪夫歌颂了原始乡村的身体意识和爱情观念,在他看来,身体之美与人体机能的充分施展密不可分,于是才会用细腻的笔墨来刻画主人公的裸体,以彰显机能之美,将原始率真的肉体欲望融入到日本人温柔的内心和生活情感中,朴素坦率地描述一段美丽的情感,剔除掉情色,塑造青春活力的身体和纯洁质朴的爱情。希腊风格中过于明朗热烈,与讲究“阴翳”的日本美学格格不入,天差地别,那种“物哀”和“幽玄“中透出来的无常和虚无,或许时三岛此前作品的主色调,却在本书中荡然无存,我们始终能够看到小说字里行间所洋溢的自由、饱满、生机勃勃。
余华评价三岛说:“他过于放纵自己的写作,让自己的欲望勇往直前,到头来他的写作覆盖了他的生活。”阅读是生活的避难所,而写作则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乌托邦。对三岛而言,残缺的现实生活需要用写作中产生的意向来加以弥补修复,《潮骚》是三岛希腊崇拜的巅峰作品,同时又掺杂了过于自我及感性的因素,最终演变成为了属于三岛自己的“希腊幻想”,这也让作品拥有了乌托邦的特质。
小说最后,两个年轻男女沿着八代神社拾阶而上,遥望伊势海与漫天繁星,向诸神还原,感谢他们庇护二人最终拥有彼此。“少女的眼睛里充满了熠熠的光彩,她为自己的相片保护了新治而骄傲。然而,年轻人却轻轻扬起了眉头,只有他清楚,能闯过那些大风大浪,他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三岛笔下所有的纯洁而感动,即便现实如此千疮百孔,依然会去相信在这样一座小岛上,淳朴,纯洁并宁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