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口气儿

读SS的作品需要一点耐心。这个小说最吸引人的地方，个人来讲，是苏珊·桑塔格在整个作品当中不断渗透的一些艺术观念，很多时候让人茅塞顿开。比如，在商品高度工业化的今天，一个价格昂贵的艺术品可以被不同程度上的复制。当复制的数目和精度高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原作是不是有意义。好像在数目庞大的复制品产生之后，审美的门槛变低了，而"原作"身上所带有的灵晕也随之动摇。一幅两百元以内的复制品，一幅价值千万元的画作，为什么后者就更重要呢？仅仅因为它是第一个吗？之前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是因为作品本身带有一些难以复制的特征，比如油画中的笔触，这些东西是原本的画作所特有的。而所谓的"第一""原创"的说法，在复制精度合格的前提下，变得非常可疑。而且这种说法本身也带有一定的傲慢和野蛮。假使出现更为优秀的仿品，原作的价值如何定义呢？其实无论是对艺术的考虑，还是对艺术品的考虑，都离不开"人"这个因素。一个工匠花费三个月雕刻出来的木雕和3D打印迅速复制出来的作品，也许它们的最终结果是一样的，但是前者是艺术品而后者不是。这个非常的微妙，在结果相同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认为前者开出天价而后者只是普通装饰品的价值。苏珊·桑塔格的启发非常有意思，她以骑士被教育的情人为例。这个情人被不断教育、塑造为骑士理想中的女士形象。当然，随着她在社交圈中走红，迅速会出现这个女孩儿的仿品，不断有可爱的女孩儿参与可爱情人的行列。但是这个女士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为什么？因为骑士在她的身上花费了时间，为了使她最终呈现出这样的状态、为了改善她，都下了一番功夫。人的时间，或者使人联想到时间的事物。艺术品本身并不比艺术更容易定义，SS提示了很重要的一点。

也可以感受到，这个作品不是我熟悉的小说样式。比如，作为一个历史小说，它好像并没有去呈现一种历史规律，于是整个小说有一点松散。她好像把整个故事讲下来，但是好像每一个部分都没那么必要。SS关注的重点好像还是个人还有她的艺术观念。然后小说虽然承载了一定的艺术观念和对人的思考，但是它最终并没有呈现出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那种女巨人式的盛大。SS作品中的这一层特别重，它更像是论文、散文里的东西，需要比阅读小说情节更强的逻辑。另外她也没有去书写关于人的细节，读下来并不知晓凯瑟琳和埃达在外形上有什么差别。SS写的美人非常不可信，如同她写的年代一样。虽然SS不断用在位的君主和不同的事件来提示时间，但是小说没有很强的历史感。它直接架空也未必不可。实际上，我们对于人物的志向和人物的爱好，比对人物的心理和外表要熟悉得多。

翻译上，姚君伟算是很有资历的译者了，但是有些时候句子的逻辑还是有点别扭，在这本里面见识了"然而"和"或者"的冷僻用法。

奇怪SS这么聪明的女人，这么看重自己的小说，但是作品竟然有点呆。我读SS的小说总是感觉很累，可能是因为其中偶尔一闪现的作者都极为理性、智能，但是我总希望从字里行间瞥见一些偏见、我执等这些属于人的很狭隘的东西。想象一下，如果是马尔克斯写，无论是第二任妻子，还是海军上校，或者骑士和凯瑟琳，都会很生动。可以相信，他会给这些人物一定的风情还有一些天然的悲剧，整个小说会紧张很多，也不会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