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隆迷雾,女性视角与宗教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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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神都是同一位神
当我们谈论起玛丽昂·布拉德利的《阿瓦隆迷雾》的时候,我们都会提出,“这是一本女性主义视角”的小说,但是这本书更像一本宗教小说,关于异教与基督教的对抗,只是双方的代表者都是女性。女人们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而斗争,男人沦为其中的点缀。
对传说的重构
阿瓦隆迷雾是对人尽皆知的亚瑟王传奇进行的重构和复述,原底应当是马洛里的《亚瑟王之死》,在书的开头,引用了其中关于摩根的叙述——
“......摩根勒菲并未成婚,但在修道院受教,而在该处成为伟大的魔法女王。”
作者以亚瑟王传说里的女性着手,主要是亚瑟的姐姐摩根和亚瑟的王后桂妮薇,以及其他女性的视角完成亚瑟从出生到死亡的传奇,当然亚瑟王只是一个引子,作者真正想表达的另有他物。在读书的时候,我们看到她对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的重构,即使故事的发展和结局都已知晓,看着人物的迈向注定的毁灭仍然是饶有趣味的事情。包括龙首尤瑟是如何假装臣下的模样和摩根和亚瑟的母亲伊格赖恩结合,包括摩根是如何被送去成为女祭司,又是如何与自己的亲弟弟生下注定要覆灭亚瑟王国家的莫雷莫德,包括亚瑟如何拿到圣剑与剑鞘,而摩根又如何拿走了保护他的魔法剑鞘,包括亚瑟,兰斯洛特和桂妮薇的纠缠,包括默林如何被自己的爱人背叛,包括圆桌骑士对圣杯的追寻与圆桌的破碎。那些故事在布拉德利的笔下变得生动而富有细节和戏剧性,最后导向传奇的终结。
全书最迷人的当然是秘教的五朔节的仪式,狂乱的氛围,被选作狩猎神的少女,叉角神和鹿群,这些段落有着疯狂而令人着迷的特质,我们可以联想到所有原始宗教共有的放纵的狂欢节日,在后面我也会提到异教与酒神醉境的相似之处。在书中,更是反反复复出现,“当年轻雄鹿长成之后,鹿王会有什么下场?”非常有趣,命运的延续与不可避免。
异教与基督教,酒神与日神
我用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的提出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来比喻本书中出现的信仰的对抗,尽管这里我的定义与尼采本意发生了偏差。毫无疑问,阿瓦隆所代表的女神,凯尔特宗教,是原始的,酒神精神的体现。我们可以在二者之间找到许许多多的共同点。那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野性的,亲近自然的,狂乱的仪式,疯狂的快乐,对欲望的直视,很难说和狄奥尼索斯没有相像之处。摩根无数次描述的关于身体的潮汐,与大地的共鸣,又何尝不是出于朴素的,纯粹激情的,某种原始的酒神力量?正如尼采指出的,酒神精神代表人的醉境,在摩根误入精灵王国的时候,她在精灵族的狂欢,迷醉,放纵,沉沦,以至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又何其像在酒神节狂欢的迈那得斯们?而基督教——我一开始认为用日神精神去描述是不恰当的,因为在书中的前半部分基督教的一方呈现出的愚昧与偏执让人心生反感。但是后来,尤其在第四本《橡树之囚》中,关于圣杯的部分,让我突然明白,基督教与日神精神的相像之处。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对闪耀的虚幻的孜孜以求,以及和现实之间若有若无的界限感,关于美,苦难,与节制,把我们同混沌与失序分割开来的,以日神那荣耀的双眼灼灼地注视着人类的。基督教对“彼岸”的推崇,对个人以受苦而谋求救赎的急切性,正如“日神以个性化原则的神圣化身出现在我们面前,在这里,太一的永恒目标依靠幻想的救赎才能实现”。以及以多力克建筑为代表的日神艺术,那象征着男性阳具的粗大雄壮的柱身所支撑的庙宇,其坚固特征与酒神的飘摇不定形成对比。也是否象征着日神精神对酒神精神的压毁,父权制对母系制度的全面取代?
在全书完结之时,摩根终于意识到,“所有的神都是同一位神”,在人生步入尾声,阿瓦隆陷入迷雾之时,她与所有的神完成了和解,女神不过是用另一种面目存在于人世间,而她不过是遵循命运的指引,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罢了。这位曾经愤怒的,坚定的女祭司微笑着走进阿瓦隆的迷雾,故事终了。作者用温情的笔触记叙了一切,读者也长舒一口气,但是我在这里悲观地感慨一句,这恰恰是所有黑暗时代的开始,人类抛弃了日神也抛弃了酒神,艺术和文明不再蓬勃发展,人们闭上双眼,直到几百年之后,对古典时代的重新呼唤开始。
异教注定要被基督教取代。正如光辉灿烂的希腊终将臣服于伟大的罗马,而继承了希腊多神教的罗马也慢慢向一神教屈服。越是排外的,越是简单的,越是愚昧的,越是强大。是人类选择了放弃思考。
为什么需要女性视角?
在奇幻文学中,传统的作为冒险者的男性主角几乎占了百分之九十,女性要么作为“冒险的奖品”,要么作为“冒险的阻碍”存在,她们多是一种任务型的存在,所有的意义都是为男主角的形象添加光彩。为什么女人不能作为历史的创造者?为什么女性不能摆脱男性的桎梏?为什么女人必须是“圣女”或是“魔女”,而不能像男人一样拥有不同的形象和思想?
在阿瓦隆迷雾里,所有的叙述主体都是女人,女人在思考,女人们在行动,女人们在影响男人,从伊格赖恩到薇薇安,从摩根到桂妮薇,从摩高丝到妮妮安娜,有阿瓦隆的女人,有基督教的女人,有充满野心的女人,有追求爱情的女人,有少女,有母亲,有女王,有老妇人,有正面的人物,也有反面的人物,女人不必是完美的,她可以有欲望,她可以有野心,她可以不择手段,她可以展现自己的怜悯,也可以展示自己的残忍,所有“人”可以做的事,女人都可以做,因此小说里的人物会不讨喜,会引起读者的厌恶,但是我仍然要坚持——女人可以成为任何她愿意的模样。
同时我也希望,读者们能更宽容,更鼓励女性视角的图书,作为人类的二分之一的组成部分,女性理所应当在所有类别的小说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们有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