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主角，塑造得最模棱两可的恰恰是主角

前言

这本《主角》我买了七个月后才将其读完，虽然很厚，但是读得慢更重要的原因是写得一般，故事情节完完全全落在我的期待视野以内，没有吸引力。曾想要半路弃读，转念一想，买书花的钱有些浪费，于是把它当做休闲读物——在公车上、地铁上、候诊时……拿出来读一读。这本书这不适合正襟危坐细细品读，也不适合倚在沙发上全身心享受，因为阅读时会为作者才华支撑不起野心感到尴尬和难受。好在，断断续续终于读完了，可以写写书评，其实对于极好的作品我不大会写书评，写了也就是溢美之词；反而是不怎么好的作品容易写书评，因为可以挑毛病。

一、时代背景大于人物

陈彦是有野心的，他憋了劲要写大部头，要写秦腔名角忆秦娥的一生，其中当然要贯彻在一个个波浪壮阔的时代背景之中，三年饥荒、十年文革、打倒四人帮、改革开放、下海潮……面面俱到。这样的写法在文学史上很常见，个人奋斗史加大时代背景，比如《青春之歌》、《创业史》、《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都是这样的写法，这种模式写好了很容易就会成为一部恢弘巨作；写不好，就会让读者觉得空泛和浅显，好像什么都写了，因为写了的少了真挚与深刻。《主角》就存在这样的问题，作品里的人物在不同的年代都有卷入某些事件来体现这个时代的特征，比如舅舅胡三元入狱、龚丽丽南下卖音响致富，可惜，缺少了人物在波涛骇浪中翻滚的无力感和宿命感，仿佛是为了凸显时代才硬塞的人物，加上某些人物塑造不够深入，人物的行为会来得莫名其妙。比如米兰、楚嘉禾和龚丽丽没有继续争a角的原因都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去挣钱，为忆秦娥成为主角铺路。这样的写法容易让读者感到人物缺乏灵魂，更像是工具人。陈彦的野心终究没能支撑住才华，看了他写的后记，创作花了两年，我觉得对于一本百万字分上中下三部的作品，时间还是短了些，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就急急发表出来，可以打磨的细节还有很多。

二、忆秦娥：最不像主角的主角

忆秦娥这个角色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戏剧演员浓墨重彩的面庞——挺美丽的，却夸张而浅浮。

1.忆秦娥应该长什么样？

百万字字看下来，我的脑海中没有忆秦娥的形象，想象不出她的模样。陈彦对主角最多的描写就是“奥黛丽赫本般的面容”和“用手背捂着嘴笑”，这两种特质的组合令我皱起眉头，首先，奥黛丽赫本给观众留下的是一种大气从容优雅的美丽，这样高鼻梁深邃五官的欧式长相与讲究流畅圆润意境美的中式文化格格不入，更何况是要唱的是传统秦腔。其次是“用手背捂嘴笑”这个习惯动作，这是一个拘谨不自信的动作，忆秦娥每每遇到记者名流提问都这样塘塞过去，倘若还在县里的剧团还好说，但是已是红遍大江南北的角了举止依旧不大气，糊弄得了记者，可糊弄不了读者。最后，是赫本优雅长相加小家子气动作的组合，总有水土不服的生硬感。

2.傻与憨不应成为肤浅人物的挡箭牌

陈彦似乎想用“傻”、“憨”概括忆秦娥这个主角的性格，这样的性格特质是不成功的。放羊的童年时期尚且可以用傻和憨塑造，一旦到了更大的舞台、更辽阔的世界，人物的性格是应对有所成长的，而忆秦娥没有变化，那读者只能归结为作者的懒惰。忆秦娥是勤奋且有天资的，但是在人才济济、人人努力的剧团里当上主角，她更多靠的是运气和命运的推动，而不是能力、性格和思想的进步，可惜“傻人有傻福”的说服力在今天已经不行了。实际上，她的性格在作品中并不明确，模棱两可，非要概括，我想大概是听话、努力、认真、刻苦勤奋这样比较浅的词语。她的形象有时候太过于正和直就显得假，正如鲁迅评刘备“欲显刘备之长厚而近伪”。看到一些短评里说忆秦娥像是《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两者都是靠近乎孩子气的傻气一路过关斩将，但是《阿甘正传》实际上是一部浪漫主义的奇幻电影，而《主角》明显是想写成现实主义巨作的，在现实主义的作品里看到一个浪漫主义人物难怪会感到不适。放羊娃出身的忆秦娥是个傻里傻气的憨憨确实没错，但是在她一步步走向更大的舞台的时候，她的性格和思想看不到什么成长，依旧是傻和憨，这是根本不符合生活逻辑的。一般来说，人在经历重大挫折后在自愈的时间里都会成长或发生改变，但是在忆秦娥身上我感受不到，那些巨大的生活突变好似只是为故事情节安排，对于人物的成长没有丝毫推动，陈彦也极少刻画忆秦娥的心理，她就像一幅画，没有变化，也不立体。

3.是女主角，不是女神

陈彦塑造主角忆秦娥是把她往女神里写，我想陈彦真的不懂女性，但是没想到那么不懂。性格，就是不见成长的傻与憨。长相，我就不赘述了，反正全篇就是美若天仙，男人见了着迷、女人见了嫉妒，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是很少的，顶级美貌一直是稀缺资源，我没见过不好评价。身材，极瘦而丰满，人间尤物，应是杨柳小蛮腰加上芊芊四肢；可惜，笔头一转，又写忆秦娥可以担任武旦，一个拳脚立马见血，历任老公都打不过她，平板支撑能做一个小时四十分钟，还是边唱曲边支撑，看来陈彦不仅仅是不了解女性，而是不了解人类——厉害的拳脚是需要肌肉力量的支撑，平板支撑一般来说女性一分钟，男性两分钟，忆秦娥能做一个多小时，那么她的核心力量可以说远远超出常人，全身的肌肉含量应该是像我小时候生物课本上的那位肌肉健美女性。

真的不想看到某些男性作家写女性，他们写的想象中的女神，而不是有血有肉的女性；说好的现实主义作家，却用想象力写作，难怪贻笑大方。毕飞宇有一部同样写角的作品《青衣》，里面的女主角就更为真实深刻，她到了中年后身材会走样，好不容易努力减肥瘦下来却导致皮肤松弛；她也会疯狂嫉妒，内心也会为了争a角而痛苦挣扎，这才是女主角该有的样子。反观忆秦娥，身材到五十岁也不走样，明明活着名利场中，内心却纯洁得像孩子，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思想不见任何成长，陈彦根本不尊重这个女主角，也不尊重人性。

最后再说说忆秦娥的三段感情，初恋封潇潇、第一任丈夫刘红兵、第二任丈夫石怀玉都把她视作女神。和女神婚恋结局都不会好，封潇潇爱而不得最终疯了，刘红兵欲壑难填出轨了，石怀玉希望破灭自杀了。三段悲剧情感里，三位男性都把忆秦娥奉若神明，这样不平等的爱情注定难以圆满，真正的爱情应当双向奔赴，而婚姻的经营里忆秦娥的付出几乎为零，除了初恋封潇潇，她步入婚姻的原因不过是觉得对方苦苦追求、条件优越就答应了，有没有对男方动心？我想是没有的。忆秦娥对待男女感情的态度更是高高在上，她没有发挥过能动性，也没有主动争取过，三段悲剧她都有责任。这三段感情线，我读来觉得挺没必要的，仿佛是给主角故意加上的磨难，尤其是石怀玉那段，实际上还是为了猎奇和衬托主角的美丽光环，陈彦啰啰嗦嗦写了那么多情感戏最后更凸显出人物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性，而非人性。

三、荡气回肠的秦腔悼歌

这部作品能拿茅奖，我猜想有秦腔的功劳。书中描绘了传统艺能吹火、秦腔演员的台前幕后、戏曲的创作、各色各样“角儿”……还是十分出彩的，起码为后辈记录下了秦腔这门传统艺术，我在西安生活多年，从未听过看过秦腔，可见其与普通人的距离多远。陈彦自述在文艺团体工作三十多年，行文中能感觉到他对秦腔的热爱不假。塑造忆秦娥这样正光伟的角色也是为了抨击如今没有表演功底靠颜值和资本上位的流量小生、小花，为了表现在传统戏曲艺术中成为一个角应当付出什么、有多难——创作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写出来的小说就不大适合，个人觉得写成纪录的形式更好。也许也是因为陈彦是戏曲编剧出身，他笔下的人物更像舞台上脸谱化的“角儿”，离现实主义恢弘巨作还差了点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