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遗响:晚明史学先驱王世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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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史学研究》是孙卫国在南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在杨翼骧先生指导(乔治忠协助指导)下撰写的毕业论文,曾于2006年修订出版。虽然此书目前仍是对王世贞史学研究最为系统的著作,但由于此次再版于内容上没有太大改动,对于近年的一些相关研究成果便少有涉及,这是读者或需稍加留意的。
在作者选题之初(1955年),对于王世贞史学乃至整个明代史学的研究都很少,多侧重王世贞的文学成就,将他作为一个明代典型文人代表来进行研究。据此,作者在这一学术史现状的基础上提出了六个问题,也是他在书中集中讨论的六个主题,即:①王世贞相关史实背后的根源探究;②系统梳理王世贞的史学理论;③对王世贞著述的考订;④王世贞对明史研究的贡献;⑤对王世贞“考史学”(考证)的研究;⑥王世贞史学对后代的影响。
是书的种种结论不便赘述,读者可按书而观。此处只略述两点:首先,是书肯定了王世贞的史学成就,而前人之所以会对之有所忽视,或因王世贞的撰史观偏重因循模仿,亟欲追步《史记》,故有黄宗羲“分类套括,逢题填写”之刺,亦即今人徐朔方所批评的“对司马迁刻舟求剑式的仿效和追求”(页100);加之因种种原因未能“成一家言”,使今人对其史学成就的评价竟不如郑晓、邓元锡、黄光升等史家(页221)。作者在书中以大量例证和论述进行了驳正。
其二想谈论的是作者在讨论撰者心术时所引的清人戴名世的一段史论:
设其身以处其地,揣其情以度其变,此论世之说也。吾其人之世,又谙作野史者之世,彼其人何人乎,贤乎?否乎?其论是乎,非乎?其为局中者乎,其为局外者乎?其为得之亲见者乎,其为得之逖听者乎?其为有所为而为之者乎,其为无所为而为之者乎?观其所论列之意,察其所予夺之故;证之他书,参之国史;虚其心以求之,平其情以论之。而其中有可从有不可从,又已得十八九矣。
“观其所论列之意,察其所予夺之故”,这一知人论世之法,是作者所分析的王世贞论史之法,亦是作者本人在分析时采用之法。实际上,也是当今论史者试图还原历史情境时应从之法。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还有几个作者在书中没有详细讨论,但我比较好奇的问题。例如从《太祖实录》到《穆宗实录》,王世贞在《史乘考误》中均进行了考辨。他以二甲八十名登第,先观政大理寺,后授刑部主事,外迁青州兵备使,至嘉靖三十八年因父下狱自劾,入仕之初即九年为郎官而不迁,而后起落沉浮,历任河南按察司副使、浙江左参政、郧阳督抚、南京兵部侍郎等,总而言之,王世贞虽耿耿以兰台令史为志,一生却从未入过翰林院。他是如何系统地接触到这一批实录的?《明实录》的大规模流播民间,始于万历十六年神宗下令首辅申时行将历朝实录抄录成小型御览本,于是诸校对、誊录官乘机“于馆中誊出,携归私第,转相钞录”。本书未讨论《史乘考误》的撰写时间,《弇山堂别集》的最早刊本在万历十八年,御览小型本正是十八年十二月最后一次进呈,纵使偷录比正式誊抄要快,这一时间也实在太过紧凑。在《弇山堂别集小序》中他曾说:“王子弱冠登朝,即好访问朝家故典与阀阅琬琰之详,盖三十年一日矣。晚而从故相徐公所得尽窥金匮石室之藏,窃亦欲藉薜萝之日,一从事于龙门、兰合遗响,庶几昭代之盛,不至忞忞尔。”或云即观于徐阶府上,而徐阶自然是在内阁时录得。徐阶隆庆二年(1568)致仕,万历十一年(1583)卒;王世贞于万历四年十月被南京刑部都给事中杨节弹劾,回籍听候别用,随后闲居近十年。王世贞固弱冠即尝旅次拜谒徐阶,但二人的密切交往,当在此期间,《史乘考误》亦当撰于此时。
又作者虽云“探究史实背后的进一步根源”,但对于是书所引材料中语焉不详的“北人”“奸人”“宗人”等代称,均未进一步考辨其所指,则对于史实根源的探究,还有追问的空间。
是书对于前人论著如《万历十五年》等也有所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