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技术之路——祝贺世界历史巨著《技术史》郑重出版

牛津大学于1954年开始推出《技术史》，到1984年，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将这套书出齐。这套书的作者总共有200多位，都是来自全世界各个领域的顶级专家。

在2000年的时候， 作为中国“十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之一，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曾经出版过这套书。当时，这套书就非常受欢迎，成为很多科研机构、大专院校和厂矿企业图书馆的镇馆之宝。很多私人读者也对它趋之若鹜，市场很快断货。遗憾的是，这套书后来一直难以买到，一书难求之下，某些二手书网上将这套书炒到五六千元，高出定价十几倍。

如今，中国工人出版社将这套书重新出版，对中国读者来说，真是一件值得庆幸和感谢的功德之事。单看书页上的团队阵容，这套书堪称黄钟大吕，想必也是今年出版界的一件大事。

虽然这套书的写作时间距今已有半个世纪左右，但历史总不会过时，这是写历史的好处。这套煌煌巨著秉承狄德罗《百科全书》的传统，几乎每一种技术都有详细的讲解，并且以大量的图解和表格加以说明，无论是对专业人士还是业余爱好者，都显得非常认真和到位。

任何事物都有历史，技术也不例外。了解技术史的好处，是可以知道技术是如何生成的，它又会经历过那些发展。我们所看到的很多技术大都是静态的，比如看到汽车、火车、桥梁等等，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是那一副样子；事实上，它们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和演变，很多人为此付出了智慧和劳动。

现代社会里技术至上，每个人从上幼儿园起，就要为学好技术做准备。在未来几年的学校阶段，所谓考试，原本是为学习技术打基础，事实上，考试本身也已经变成一种技术，比如衡水中学和毛坦厂中学，就已经成为与蓝翔技校不差上下的考试技工学校。巧的是，新晋的中国教育部部长也是一位计算机技术专家，在某种程度上，教育就是让一个人掌握技术，这与给一台计算机安装程序非常类似。

接下来，不管你能否进入大学，每个人都不得不踏上一条通往技术之路，成为工程师、成为律师、成为医生、成为教师，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所谓职业也罢，工作也罢，其实都是从事一种技术。

现代社会是一个技术社会，但我们却对技术的历史所知甚少，这在某种程度上，导致我们都成为技术的功利主义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很多人对技术的态度就是利用，而不愿意了解技术背后的东西。

实际上，所有技术都是复杂的，复杂的并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形成和发展的复杂过程。如果说生命意味着一段时间线上的旅程，那么也可以说，所有技术都是有生命的。了解技术的历史，能让我们在应用技术的同时，对技术有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会让技术在我们手中发挥出更完美的效用。

张笑宇在《技术与文明》一书中说：“历史学家只能等待重大事件发生后再去记录，但技术早已为重大事件在什么时间以怎样的形式发生埋下了伏笔。我们有石器时代的情感，中世纪的组织，却有着神一样的技术，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张笑宇的意思是说，现代社会最让人担心的事情是使用技术却不了解技术，知道技术的现在却不知道技术的过去和将来，知道技术的好处却不知道技术的害处。而技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不了解技术而迷信技术，人类的未来就岌岌可危。

当我们使用手机时，我们不会也没有必要去思考这里面的CPU、传感器和触摸屏技术到底是怎样交互的，又是怎样融合到一起的；刷头条和抖音时，也并不关心它背后的分发算法究竟是怎么发展的。我们知道的是，如果手机出了问题，就把它扔给售后。我们大多数人的思维模式是：产品背后的东西与我无关，那是工程师和专家的事。

张笑宇特别引用了一段马克斯·韦伯的话：

我们完全可以，而且是颇具哲理地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评说资本主义文化发展的最后阶段：“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这个无用的东西幻想着它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文明高峰。”

作为一种对比，《技术史》很自然地让我想起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无论是插图还是叙述方式，《技术史》与《天工开物》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宋应星早在300多年前就写出了中国版的《技术史》，而且是以一己之力完成这部巨著。

但令人汗颜的是，在宋应星之后，中国并没有出现像《技术史》这样的巨著，唯一可以提起的是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而李约瑟还是一位英国人。从这一点来说，英国人或许对技术有一种天生的痴迷，或者说，他们在技术方面特别有天赋。

英国不仅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也是现代社会的出处。

从纺织到陶瓷，从蒸汽机到车床，从造船到火车，从抽水马桶到煤气照明，从滚筒印刷到摄影术，从电报到计算机，英国人几乎创造了我们当下所能用到的一切技术。

张维迎有一次去苏格兰，结果发现这里只有800多万人，200年前才100多万人，但可以数出几十位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杰出苏格兰人。从技术角度来看，他们中每个人比我们整个中国做出的贡献还大。比如，发明分离式蒸汽机的瓦特是苏格兰人，钢铁大王卡耐基是苏格兰人，发明电话的贝尔也是苏格兰人，还有好多这样的人。

这套书虽然免不了西方中心主义的色彩，但确实要承认西方特别是英国在技术方面的先天优势。

从这套书来说，字面上看到的都是各种技术的创新、发展、改进等过程，但在字面之后，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

我们看到，没有一种技术从一开始就是完善的，甚至说是有用的，好比一个孩子刚下来时一样，没有力气，没有思想，甚至连吃饭走路都做不到，但接下来，在人耐心的努力下，技术慢慢就开始发挥作用，乃至后来改变了世界。

蒸汽机刚出现时，只是一台水泵，而且特别费煤，以至于连一些煤矿都用不起它。抽水马桶刚出现时，弄得屋里臭气熏天。但后来我们都知道，蒸汽机成为现代工业文明的基础，而抽水马桶让我们过上了洁净卫生体面的城市生活。

火车刚刚出现时，遭到英国人的普遍嘲笑

对于我们今天的中国人来说，技术似乎真压倒一切，一切问题都变成技术问题。

但仅有技术是不够的，何况绝大多数技术都是我们照抄过来的，就像抄作业一样，我们可以靠抄作业得100分，但我们永远与被抄者的100分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过去40年中国经济增长所依赖的技术和产品，都是引进的，我们可能做出了一点小的改进，但是最核心的东西都是人家创造的，并且很成熟了。西方积累的技术为中国创造了巨大的套利空间，这是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原因。套利型增长比较快，不光是中国，日本、韩国、中国台湾省、新加坡、泰国以及非洲一些国家（如博茨瓦纳）等，在1965年到1995年之间，都有过近30年的高增长。在西方国家几百年积累的大部分技术被我们利用之后，套利空间在不断缩小，我们的增长越来越乏力，这是很自然的，全世界所有后起的国家都有这样的经验。

有人说，中国用了40年的时间走了西方200年的道路，说明“中国模式”是全世界最好的。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中国过去40年的高速增长，是建立在西方二三百年技术积累的基础上。正是西方过去二三百年创造的技术、产品、思想、管理方法，为我们这种赶超式的发展、超常规的增长提供了可能。模仿总是比创新容易。别人在前面修路，我们在后面跟着走，我们走的速度快，一点也不奇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何技术都有一个发展过程，所谓循序渐进。我们现在最需要就是了解技术是怎么形成的，又是怎么演变的，技术的将来会怎样，而这就是《技术史》这套书带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