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没有回答》：一个理想主义官员与现实社会的抗争
东京奥运会进行到第二个比赛日，多张运动员们在污水中比赛的照片在社交媒体疯狂刷屏。原来，当天在东京都港区的台场海滨公园举行了铁人三项男子个人赛，比赛结束后，多位选手出现呕吐的症状，而该项目金牌得主斯蒂安·布鲁门费尔特更是在赛后被架上轮椅推走。观众们一边心疼参加该项目的运动员，一边将目光聚焦到东京湾的水质问题上。
据说，比赛正式开赛前，就有选手因为水质问题而弃赛。而早在四年前，东京湾的水质检测结果就显示，该水域中的大肠杆菌和肠球菌含量严重超标。本月上旬，也有外媒曝出该比赛场地依然“臭气熏天”。虽然赛后有日媒和运动员辟谣，称呕吐是由于天气炎热和身体疲劳造成的，但据媒体拍出来的照片看，水质显然不像日媒说的那样“在标准范围之内”。
人们之所以对日本的水污染问题如此关注，在于日本政府对水污染问题一贯持有的态度。就在今年的4月13号，日本政府正式决定将会把福岛第一核电站中的有害废水排入大海，这一决定受到日本居民以及周边国家的强烈反对。2021年的日本“福岛”让人忍不住想到1956年的熊本“水俣”，正如日本电影作家想田和弘说的那样，“日本社会，没有从“水俣”身上吸取任何教训，正因为“水俣”被遗忘了，所以我们对“福岛”无从防备。”
水俣病，是由于工业废水排放染造成的公害病，因1956年发生于日本熊本水俣市而得名。作为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负面遗产，水俣事件戳破了为了经济成长而忽视社会福祉的时代弊病。而在1990年，日本负责调解水俣事件的官员山内丰德，忽然自杀身亡。1991年，28岁的导演是枝裕和，因执导《可是……抛弃福祉的时代》纪录片拜访了山内的遗孀，借此走进这位官员53年的人生轨迹。
我们所熟知的是枝裕和，通常是和文艺、温情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步履不停》《比海更深》《如父如子》等这类描写亲情血缘羁绊的作品。这本《云没有回答》乍一看书名，似乎与这几本书并无二致。但其实这是电影大师是枝裕和的首部纪实文学作品，这部作品包含了是枝裕和一切创作的原点。在这本书中，他以水俣病之罪透视日本制度迷思，以真实事件探讨人心的坚守。
这本书初版名为《可是……某福祉高级官僚走向死亡的轨迹》，再版名为《官僚为何选择死亡 理想与现实之间》，作为纪实作品的书名似乎更为直白。但就像本书的书名《云没有回答》一样，是枝裕和将目光从“官员自杀”这一具有非常严肃的社会话题绕开，从山内丰德的成长轨迹中一步步描摹他的人格特征。就像黎戈说的，“人，就是人，是枝裕和试图还给官员以人的浑然完整”。朴实的同时又充满人文主义色彩，我以为这是独属于是枝裕和的慈悲和浪漫。
热爱诗歌的山内和文学部出身的是枝裕和之间的共情，让这一记录跳脱出纪实报道的框架，平静中让人热泪盈眶，并直接影响了是枝导演两部重要作品《幻之光》《无人知晓》的诞生。
《可是》是山内丰德高中时代所创作的一首诗歌，“可是”一词，表达了山内现实社会的反抗，显示了他青年时期特有的精神洁癖，是理想主义的象征。在他53岁时打算重写这首诗，可是，他竭尽所能也没能再次唤醒他心中的那股热情。而此时的他，一方面对福祉行政倾注了满腔热情，另一方面陷入不得不为国家辩护的痛苦，最后只有选择死亡。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纯粹的人，最终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与现实进行“抗争”。
在山内心中，“云”始终是和父亲、父亲死亡的意象联系在一起的，他创作了大量以云为题材的习作片段。对山内来说，诗歌创作，是对缺乏共同生活实感的父亲的追寻，也是绝不会结出任何硕果的作业。在山内的心中有一片云，职业生涯中他曾不止一次问自己要去向哪里，可无论他怎样自我开解，云始终没有回答。缺失感产生绝望，并且无法消除的挫败感包围着他，面对拒绝水俣病庭外和解劝告的现实，53岁的山内，坠入了挫败的深渊。
采访期间，是枝裕和跟随着山内夫人的证言和山内留下的大量信件、诗歌、随笔、论文等，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悲剧侧影渐渐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山内是一个纯粹的人，一直以来，他将福祉行政工作当作自己的天职，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他曾对他的部下说过，“不能屈服于权力……要站在正义的一方，而不是站在强势的一方”，但最终现实却将他推到一条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的道路上。
虽然是枝裕和写这本书的初衷不是因为对“水俣”和“福祉行政”有多么深厚的兴趣，吸引他的只是山内丰德这个人物。但时隔二十年，这本书对我们仍然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中国有句古话叫“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可是几十年来，日本社会并没有从“水俣”身上吸取任何教训，正因为“水俣”被遗忘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福岛”事件。
是枝导演在本书的后记中说，在山内身上他切身感受到了“活在双重性中”这一现代人的姿态，而他从山内先生的人生中，唯一发现的相反答案就是：我们需要做的，是认识到我们活在这一双重性中，且不自暴自弃，并做好从那种状态中出发的心理准备，不应回避它，必须学会如何应对它，必须带着某种自觉意识活在当下。
